10.第十章 援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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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邓森走了上来,叫道。
“哥哥……”邓淼也靠在屋门便,叫唤。
“大……大少爷……”福伯也在旁边叫唤了一声。
邓磊抬起头来,看看屋内,后面没动静,祖母是还睡着,还是仍然不愿意见自己?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因为不愿意知道答案。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我……我从后门走。”
邓淼听了这话,哭着扑上来:“大哥,你……别走了,我去求求祖母……”
邓磊摸了摸小妹的头发,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我到外头,还有事要办啊。福伯,能不能给我弄点吃的,填填肚子。”
福伯诶了一声,急忙去了。
——————
邓磊和邓森匆匆吃了些东西,便从后门出来,先到客栈去找陈客商,不出所料,那个陈客商早不见踪影了。客栈掌柜的说那位陈姓客人的房子早已经空了出来,被一个刚来的赵姓老爷住进去了。
邓磊才猛地记起来,浮山县赵老爷,怕他还等着自己的口信呢。原本请了赵老爷来曲沃,是来鉴书买书,如今却连书也没了,然而邓磊心想:“虽然书没了,但我不能没个交代。”
便带了邓森,来到赵老爷所住的客房外面。
正要敲门,就听见门内赵老爷叫着:“快收拾收拾,好回家。”
门内赵家的仆人问:“老爷,不买书了?”
“买什么书!”门内赵老爷冷笑:“罪官孽生家的书,买来也是晦气!”
邓磊正要敲门的手就僵在了那里,就知赵老爷已经听到了风声。
他轻叹一声,这门就敲不下去。
兄弟俩停在门外,好一会没动静,结果门内赵老爷又说:“快点收拾,别回头人找上门来,彼此尴尬!”
听话音就像贴着门说的,邓森虽然年少也猜到了对方这话是说给自个听的,忍不住道:“哥,我们走吧。”
邓磊原本也打算不进去了,这时反而沉了沉脸,微一沉吟,心想:“不管对方这么做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我得有头有尾。”便对邓森道:“你先下去等我一等。”
邓森叫道:“哥……”
但瞧见邓磊的眼神,也不便再劝,转身回前堂去了,邓磊便举手叩响了门。
门内静了有一会,才听赵家的仆人问:“是谁?”
邓磊道:“晚生邓磊,求见赵员外。”
“等等!”呀的一声,仆人开了门,瞧邓磊时没什么好脸色,还嘟哝了一声什么。
邓磊也不管他,直接跨步进去,赵老爷见到他,哎哟了一声,吩咐小厮去泡茶:“邓公子来了,快,快去泡茶!把咱们从家里带来的团茶拿出来泡好,想必邓公子在外跑了这半天,定是口渴的很!”那仆人却在旁边站着不动。
赵老爷也没催,满脸都是笑,又转头对邓磊说:“刚刚一来,就逢贤侄家里事情繁杂,如今可是解决了的?”
若是没有刚才门外的那一遭,只听这话、只看这笑,定以为对方什么都不知道。
邓磊心道:“这便是笑面虎么?”
他这番进门已经预着可能受辱,不料赵老爷却全是不得罪人的好言好语,想来这便是这位赵盐商的处世之道。
邓磊微微躬身,说道:“有劳赵伯父记挂,家中琐事颇多,恐怕还要再等几日方可厘清。今日小侄前来,乃是当面致歉,卖书之事,怕是无法成交了。此是晚生之过,劳动了赵老爷从浮山县百里迢迢赶来,邓磊愧疚之至。”
赵老爷其实早知邓磊在门外了,刚才那几句话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本想让他知难而退,却不料对方仍然忍辱扣门,当面道歉,这倒也算有始有终,他不由得高看了邓磊两分,虽然书是再不肯买的了,然而心想:“此子临事能忍辱,做事有头尾,往后说不定还能成就别的事业,倒不可把事做绝了。”
便喝骂仆人:“还不泡茶去!”
仆人这才去泡茶,端了两只茶盏,分别放在二人面前。
赵老爷端起茶盏,用碗盖慢慢拨动茶沫,皱起一脸肥肉,笑道:“刚刚听人说,也不知道真不真,道是邓公子似乎得罪了县尊,如今连童生都被革除了?又听说”
邓磊长叹一声,说道:“不错。”
赵老爷随口呷了一口茶,方又说:“我还听说,邓御史被枷在衙门口半日,似乎身上不太好?”
邓磊心口如同被刀割了一下,闭了闭眼,道:“这都是我们做儿子的不孝。”
赵老爷道:“你们家遭了这些事,这书……是买不成了。你我相交一场,令尊落难,我本该援手,不过我又刚刚听说,令尊的事情,背后实不简单。我一介商人,实在不敢蹚这趟浑水,邓公子,此事还请见谅。”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邓磊心中清楚,当初赵老爷肯这般对自己和善客套,甚至愿意高价收购图书,除了宋版书的价值之外,更多的是看中了父亲的清名和自己的前程。
可如今,父亲清名被污,自己前程尽毁。
对方还肯请自己喝着一杯茶,已算尽礼数了。至少比起那急着来割袍断义的昔日同窗,算是好得多了。
邓磊站了起来作一揖:“我与赵员外乃萍水之交,何能苛求员外为我邓家犯难?但赵员外驱车百里来到曲沃,对我邓家来说已是雪中送炭,如今局势有变,买书之约虽然不成,但百里奔波之义,磊必不敢或忘。将来若有翻身之日,必当厚报。”
赵老爷看着邓磊良久,终于展颜笑道:“客气了,客气了。邓公子能忍辱负重,又能恩怨分明,往后就算家道中落、举业不成,也未必不能在别的地方东山再起。”
邓磊深施一礼:“多谢赵员外善祝善祷,邓磊就此告辞。”
赵老爷也起立相送:“谨祝贤侄,家族早安,诸事通达。”
——————
邓磊辞别了赵老爷,下楼会合了邓森,又到大兴商号来,寻那商号管事,问那陈客商的来历,结果那管事推得一干二净,只道:“我们商号的会票,见票即兑,那个姓陈的客商,以前来过一次曲沃,但我与他也无深交,更不知道他的来历。我们做这行买卖的,客人的事情,不该问的我们都不会多问。”
邓森就不信对方什么都不知道,还要再问却被邓磊拦住了,出了门,邓森道:“大哥,他们有这么大的银钱往来,我就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就算知道,但他死咬着不肯开口,我们如今无权无势,又能怎么着他?”邓磊道:“再说了,那个姓陈的客商如果一开始就立意要骗你,现在计谋得逞肯定远走高飞了,我们就算能从大兴商号这边撬出一点线索,怕是短时间内也寻不着他。走吧,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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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发了邓森先回家,自己寻了一家小店栖身——赵员外住的那家客栈,对他来说太奢侈了。他行贿的事情在读书人里头是个大事,市井间却不以为意,那小店店主拿到了钱,就给他安排了一个昏暗狭窄、连床都没有的房间。
邓磊坐在草席上,闻着脚边破被的发霉味道,望着黑乎乎的房顶,心想自出娘胎以来可从未如此困窘过。如今父亲在牢里生死未卜,这个家失去了顶梁柱,老的老,小的小,还有一笔巨债随时会逼上门,亲友躲避的躲避割袍的割袍,更无一个援手,如果三两日内寻不出破局之道,这个家很快就要家破人亡。
他在小店破屋之中想了许久,始终有几处关键想不通。看看天色,因与邓森约好要去给父亲送药,便又出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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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慢行,邓磊再次站在了邓家的院门口。
邓磊站在屋檐下,看着天边最后一抹如血残阳被黑幕吞噬,心道:“我会不会也将如这残日一般被那不知何来的黑暗吞灭?”
推开虚掩的院门,就看见正在廊下帮邓淼扇火煎药的邓森。
邓淼见是邓磊,脸上露出一点期待的神色:“大哥!”
邓森红着眼睛,也不知道是因为被药气熏了,还是因为什么事情刚刚哭过。
邓磊也不追问,只是道:“药煎得如何了?祖母的药呢?”
邓森道:“祖母的汤药是先准备的,早在前面就已经熬好。小妹端进去给祖母服下了,如今她老人家……已经歇息下去了。”说到这里他眼睛又红了。
邓磊隐约猜到了什么——他与邓森有约,如果祖母问起大概能推知自己要来,那现在老人家或许真的是歇下了,或许是特意不见自己——但他不愿意再想,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看向正在煎煮的药壶,低声问:“那这一份,是父亲的么?”
邓森说是。
邓磊见那药已经煎煮得差不多,就叮嘱邓森:“我来把它倒出来装好,你看你这一身的灰,回房去换件干净衣裳,我们一起去探望父亲。”
待邓森换好衣裳出来,邓磊即与他一起提着邓淼早已备好的药汤、清粥,前往曲沃大牢探视他们的父亲邓志。
自邓志下狱后,邓磊常领着弟弟邓森前来探看,来的次数多了,规矩自然也懂得多。
在大牢门口,一见看门的狱卒,邓磊忙递上早已准备好的铜钱孝敬一番。狱卒略有些嫌少,邓磊免不得又低声下气地陪了好几句好话——到此境地,他再没什么公子哥儿的气了。狱卒终于还是开了牢门,放他们进去。
这一路走进来,邓磊不得不一路忍受那狱卒黄板牙喷溅的口水,听他如何自我炫耀吹嘘,仿佛对自家做了多么大的恩情一般。这种羞辱和卑贱的情绪,前所未有。哪怕换了数日之前,也不至于此啊。
双脚踏着黝黑狭长的石头台阶,手里拎着沉重的食盒,就这么一步步、一步步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