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陌生来客
“老村长,这么早来了!”一个魁梧身材、高大帅气的年轻人站在他们面前。
“这是新来的驻村干部唐小虹,县交通局的工作同志。”老村长给吴三叔介绍道。
“唐同志真年轻!你怎么来我们这个穷山沟里工作?”吴思富上下打量着唐小虹。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唐小虹问道。
“唉!”吴三叔重重地叹口气。
老村长便将吴三叔侄子吴思富家的情况跟唐小虹细细说了。末了,老村长加了句:“他也是退役军人。”
唐小虹不知道这山沟里还有这么让人揪心的事情发生。唐小虹决定下午去吴思富家看看。
“汪,汪汪,汪汪汪!”一阵狗叫声将吴思富从迷糊中惊醒。他睁眼探头一看,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正挥舞着竹棍,嘴里骂骂咧咧地吼道:“死狗,眼瞎了?叫什么叫?”
吴思富跛着脚赶紧将狗吆喝开,狐疑地看着小伙子,没说话。
小伙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在吴思富面前,随手递上一根烟,自顾自说道:“你是吴思富吧?”
不见吴思富回应,小伙子又自我介绍道:“我是你们竹村的驻村书记,叫唐小虹。县交通局派下来的驻村干部。”
“唐小红?像女人的名字。”吴思富点燃唐小虹递过来的烟,舒展地吐出一个烟圈,戏谑地说道。
“不是红色的红,是气贯长虹的虹。”唐小虹大嗓门地纠正道。
烟,是男人联络感情的最好物品。吴思富跛着脚拖出一把竹椅,让唐小虹坐。
“兄弟,这竹椅是你做的吗?”唐小虹边往竹椅上坐边问道。
“我爹做的。”吴思富随口应道。
“你会不会?”唐小虹又问道。
“很简单。”吴思富简短地回答,不肯多说一个字。
唐小虹见吴思富言谈中流露出不耐烦,站起身来,在晒坝边转了一圈,回来后又问道:“吴哥,你是哪一年的兵?”
“问这个干嘛?”吴思富充满戒备地问道。这小子,凭白无故调查自己干什么,怎么还知道自己当过兵?
“我是2002年的特种兵,在西藏待了12年。听说你也是退伍军人。你是在哪里当的兵?”唐小虹望着远方,似乎又看见了西藏苍茫的雪山,眼里透出深邃。
吴思富一听唐小虹是西藏兵,精神陡然倍增,仿佛见到了亲人。忙说道:“我也是西藏兵。不过,我是汽车兵。我这条腿就是在往边哨送生活物资时,汽车抛锚被冻坏的。”
两人一聊起西藏,一聊起当兵的生活,话题便无岸无边、无休无止。虽然唐小虹年龄比吴思富小了一轮,可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吴思富当即邀请唐小虹到屋里坐,说今天晚上,咱哥俩好好地喝一杯。唐小虹连忙推说不行,说喝醉了没办法回村办公室睡觉。
吴思富心想,难道唐小虹今天是专门来跟自己聊兵营生活的吗?唐小虹不说,他也不好明白着问。
天快黑了,唐小虹起身要走。走时,漫不经心地跟吴思富说:“我今天跟你们老村长到你们队调查低保家庭情况。
刚才在你三叔院子里,有一个姓沈的女人,就是她男人下煤窑死了的那个女人,骂骂咧咧个不停,说你们老村长欺负她孤儿寡母,不给她家吃低保。
这次民政局下文,要严格审查低保家庭条件,应保尽保。不符合享受低保条件的,要予以清理。”
吴思富含糊地“哦”了一声,随后送走了驻村干部唐小虹。
回到屋里,吴思富思忖开了。父母生病,医药费高昂,加上儿子上学,家庭生活拮据,老村长看不下去,帮他父母申请了低保。如今父母不在了,听唐小虹的意思,这低保恐是要取消了。
好死不如赖活,这日子还得过下去才行。吴思富心里这样想着。
竹县第一中学。
吴啸天的班主任杨老师,看着这个月的月考成绩,他简直不敢相信,一向理科成绩名列前茅的吴啸天,这次月考居然出现计算错误的低级错误。
“啸天,这次月考,算错题是笔误吗?”杨老师和蔼地问吴啸天。
吴啸天沉默着,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衣角。
“你遇到什么事了吗?说出来给我听听。”杨老师察颜观色,猜想吴啸天肯定有心事。
“杨老师,我不想上学了。我爷爷去世后,家里就我爸一个人。家里欠了很多债,我怕我爸想不开。”吴啸天抬起头,大胆地向杨老师说道。
“你妈呢?”杨老师随口一问。
啸天的眼里立即蓄满了眼泪,他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杨老师没再追问,猜到有隐情,和蔼地说:“啸天,书还是要继续读。我向学校反映一下,看有哪些政策可以支持你,我去帮你申请。你只管定下心来学习,家里的事有大人,你不要担心。以后做题要细心点。”
吴啸天点了占头,向杨老师鞠了一躬,快步离开教师办公室。
杨老师决定了解吴啸天的家庭情况。他翻出家长通讯录,将电话打了过去。
“你是吴啸天的家长吗?我是杨老师。”杨老师开门地问道。
“杨老师,您有什么事?”吴思富接到杨老师电话,很是诧异。
“你抽空来一趟学校,方便吗?”杨老师接着问。
“是啸天犯了什么错吗?”吴思富想也没想,张口便问。老师请家长,不是犯错是什么?
“噢,不是,不是。你来学校我再跟你详细谈谈。”杨老师急忙解释。
吴思富翻出两年前陪母亲去城里看病买的夹克衫,又烧了热水洗头,刮了脸上纵横密布的胡须,穿了双运动鞋,一瘸一拐地来到村上,叫了辆摩托车将他送到国道边,等候过路开往城里的班车。
吴啸天在城里这所重点中学读了两年高中了,吴思事还是第一次来见老师。儿子知道自己家庭贫寒,向来懂事,勤奋好学,自己从来没为他操过心。
这几年,自己将心思全都用在了母亲和父亲身上,到处借钱,陪母亲到医院透析、拿药,带父亲到医院手术。现在想来,的确愧对儿子。
他边走边问,终于找到了高三年级教师办公室。他敲了敲门,问到杨老师后,便跛着脚走了进去。
杨老师诧异地看着吴思富,他没想到吴啸天的父亲是个残疾人。从面相上看起来,吴啸天的父亲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难怪吴啸天想回家照顾他爸爸。
杨老师将吴啸天的月考成绩递给吴思富,又将数学试卷递给他,说啸天现在成绩下滑,纯粹是思想负担过重、精力不集中造成的。
杨老师又说:“啸天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有礼貌,懂孝道。他说,他不想上学了,他要回去照顾你。现在是高三的冲刺阶段,希望你们家长给孩子营造良好的家庭氛围,多给孩子温暖和鼓励。”
吴思富看了看成绩和数学试卷,对着杨老师重重地点了点头,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我会给孩子加油的,杨老师,你放心。”
杨老师没问啸天的妈妈去了哪里,他怕撕了男人的自尊和尊严。
吴思富蹒跚着离开了杨老师的办公室。
回到家,天快黑了。吴思富看了看日历,这周末该是儿子放月假回家的时间,自己得给他准备生活费。
他盘算着,明天找一辆三轮车,叫三叔帮忙将家里的苞谷卖了,无论如何也要给儿子凑足生活费。
他生火给自己做了碗面条,还给自己加了颗鸡蛋。他习惯地去拿酒瓶,掂了掂,很轻;又晃了晃瓶子,没有叮咚的响声,遂颓然放下。摇了摇头,呼噜噜地将一大碗面条喝进肚里,苦笑了一下。
第二天,吴思富早早起床,他打电话给堂弟吴思权,叫他将三轮车开到屋后面来帮自己弄苞谷去卖。
吴思权吞吞吐吐,不想答应。去堂哥家的那条机耕道坑坑洼洼,三轮车跑起来颠簸得厉害,高崖高坎的,着实危险。
吴思富一听吴思权言语,心里想,真是人穷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生气地对着电话吼道:“我又不是不给你运费?你在别人家拉一趟多少钱,我照给你多少钱。”
吴思权一听堂哥生气,立即解释道:“哥,我来拉就是。我不是怕你屋前面的那段路吗,沟深崖高,三轮车在上面像跳舞一般。”
吴思富挂了电话。不一会儿,听得三轮车喇叭声,忙出来招呼堂弟。吴三叔早已过来帮忙,几麻袋苞谷已放在房檐下。见思权三轮车已到,便扛起一袋苞谷往三轮车走去。
吴思权赶紧帮着三叔一起扛苞谷,吴思富瘸着腿站在三轮车边看着三叔和堂弟。
“哥,咋把苞谷卖了?”吴思权随口问堂哥。
“啸天这周末放月假,要回来拿生活费。”吴思富平静地说道。
几袋苞谷很快搬完。谢过吴三叔,吴思富跟着三轮车去镇上卖苞谷。
坐在三轮车上,车抖得厉害。吴思富看着右边的悬崖,心里悬吊吊的,一个劲儿地叮嘱吴思权开慢点,尽量往左边山体靠。三公里多的山路足足走了20多分钟才爬出来。
来到双江镇,集市早已开了。不过,赶集的人不多,多是些年过半百或六七十岁的老头儿、老太,年轻人都出去了。
有个养殖场的老板过来看了看吴思富的苞谷,又用牙咬了咬,看苞谷成色不错,水份不重,便还了价。吴思富一听,低了市场价三分,迅速盘算了一下,自己三四百斤苞谷要少卖十几元。
吴思富瘸着腿过来给猪场老板递了一支烟,淡淡地说道:“这苞谷是我父亲种的,要不是他刚走,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卖。这样吧,你给的价再加2分。”
猪场老板见吴思富瘸着腿,听口气,还算一个爽快的爷们,当即便成交。在磅称上称了秤,吴思富一看未缺斤少两,也就愉快地拿了钱走人。
他又在场镇上蹓跶了一圈,发现有个70来岁的老人在卖竹筛和竹篮。老人在打瞌睡,见他站在面前,半睁着眼看了一眼,见他不像买东西的人,又闭上了眼。
吴思富想,现在大家都用塑料篮子了,谁还用这个啊?
他弯腰拿起竹筛细看,是黄竹编的,不是百家竹织的,样式不怎么好。随口问道:“老人家,多少钱?”
老人慢悠悠地,半天才吐出两个字:“10块。”不甚在意地看着吴思富反复地细看。
吴思富没还价。这东西,比爹的活计差远了。他放下竹筛,走开了。
他添置了一些油盐等必须品,又买了一斤猪肉,便回家了。想着儿子回来,得给他改善一下伙食。
吴思富见中午时分快到了,便慢悠悠地回家去。当他回到家时,顿时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