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夫子之问

  当朝太保之孙曹工一袭青衫,腰间佩玉,眼角上扬,眉眼间流露出一份自傲,太师之孙何无归却是一身白衫,器宇轩昂,面带微笑,垂下的两缕长发显得格外的自然洒脱,何无归不时得对着周围的人点头示意,丝毫没有自持身份。曹工瞥了何无归一眼,眼中带着一丝不屑,“虚伪!”曹工嘴里发出了一丝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何无归自然是听到了曹工的讽刺,却也不生气,脸上微笑不减。
  无论太保太师老一辈关系如何好,但身为年轻人的曹工等人,暗地里却没少相互较劲,谁写了一首好诗好词,那么自己就也要写上一首,压过对方,并非只是少年心性,却也是文道之首之争,是以各自的父辈从未制止他们的较劲。
  两人从方顺和蔡权身旁走过,直接走向了最前方的几个蒲团坐了下来,闭目养神,不再言语。不一会儿,来了近二十人,都寻了一处蒲团而坐。
  众人的前方,乃是一棵高大的梅树,树下案牍上放着几卷经书,案牍后面的位置,就是那位夫子的位置了。
  这时,一个童子走来,也不怕生,反而大大落落,举手投足间,礼度规矩,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还请诸位多等一会儿,老师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你们有何吩咐,可以尽管提出。”
  “小先生,夫子可有吩咐?”何无归温声问道。
  那童子被人称为“小先生”后,显得极为开心,但是马山收起脸上的兴奋,认真道:“老师说了,他有一问。”
  “什么问题?快说!”曹工突然睁开眼睛,声音极为生硬。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那童子嘴巴一嘟,对这个有些凶的人很不满。
  “哈哈,小先生就不要计较了,我们大家也都想知道夫子的问题呢!”何无归安慰了一下童子。
  “老师说:‘何为民?何为天?何为文?何为道?’”童子想了想,肯定道,“对,就这些,没了!”
  何为民?何为天?何为文?何为道?
  众人都陷入思考之中,夫子既然提出此问,必定是有深意的,或许就是夫子择徒的方法?
  就连何无归和曹工二人,也陷入了思考之中,眉目间一会儿挑起,似乎想明白了,一会儿又皱起来,似乎陷入困境。
  江郎反反复复将这十二个字在脑海中想来想去,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长河,长河之中,翻滚起的浪花,每一朵都是一个世界,有爱恨情仇在其中,亦有滔天灾祸铺天盖地而来,有天道显化神佛,亦有恶鬼捕食人间!有草木之上,一只秋蝉的微鸣,亦有清风拂过的一丝生机。
  “诸位想的如何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脑海之中,唤醒了众人。
  江郎抬头,看到了夫子,今日的夫子,似乎有些疲惫,江郎有些疑惑,前日见到夫子,夫子面色红润,而今日眉目间却带着一丝倦意。
  “夫子,我认为民乃天下人,天乃陛下,是大周的天,所以,民在天下,文者,可视为礼,乃是教化,道,乃天道,天道无情,方能永恒!”曹工眉毛一挑,抢先答道,答完之后,还若有深意的望了一眼何无归。
  曹工知道,答案无非就是这么几种,那么谁先抢答,后面的人就不好作答了,总不能把前面人说的再复述一遍吧!何况曹工对自己的答案极为自信。
  曹工受到的父辈的影响,更加趋向于政客,趋向于朝纲,不同于何无归,何无归的心性更加淡泊,更喜文而非朝政,是以在这场文道之首的较劲中,处处低了曹工一头,但何无归也不甚在意。
  夫子并未直接点评曹工的回答,而是看向何无归,何无归对着夫子作揖,道:“小子愚钝,不解其意,但小子认为,世间万物,各行其道,民、天、文、道四字,不在于其中含义究竟是什么,而是我们,该如何对待,如何处之。或大或小,是天霆万世雷劫,亦或是草木间一只蝼蚁,都在其中,岂是一两句就可道尽的?”
  曹工眉头一挑,略带诧异地望了望何无归,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跳出“民”“天”“文”“道”四字,转言其他!寥寥数语,却将自己摆在了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上,只是这样的回答,有利有弊,不对!曹工突然眼睛微眯,自己似乎想错了,这里是夫子的梅园,不是朝堂,以夫子淡泊无求的心性,恐怕不喜自己的回答。曹工有些懊恼,自己这次输给何无归了!
  夫子微微点头,“还有人要回答吗?”
  场上安静一片,没有人敢继续作答,夫子转头看到了最后面拐角处的江郎。
  “江郎,你说说?”
  “是,老师!”江郎听到夫子让自己回答,连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最后面的江郎身上,当看清江郎的模样,疑惑丛生,这般陌生的面孔,名字也从未听说过,议论声纷起。
  “怎么回事?江郎是谁?夫子怎么会认识他?”
  “这江郎是那个王侯的后人?”
  “不知道!没听说过。过后好好查一下!”
  “他怎么叫夫子老师啊?”
  曹工和何无归对视了一眼,都心中暗道:“不好!”他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叫江郎的小子,不会已经被夫子收为入室弟子了吧?饶是何无归的心性,也是心中震动不已,何无归再怎么不在乎外物,但对于夫子入室弟子的名额诱惑,没有人不动心!
  江郎接下来的话,让大家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弟子以为,民可以是万物,不论是一秋蝉或一蝼蚁,还是身为万物之灵的人,都是属于民!”
  夫子点点头,“继续说!”
  众人见到夫子对江郎自称“弟子”并未制止,就知道,这个叫江郎的,的确已经是夫子的弟子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惊诧不已。
  “天,就是天!对于民来说,每个人的天,都不一样,对于一个生病卧床的妇人,他的夫君就是他的天,对于一个孤苦乞儿,能够给他一顿饭的人,也是他的天!”
  “‘文’‘道’二字,大笔挥春秋,大道藏心中。”
  “那么你想怎么做?”夫子笑道,夫子已经知道,自己对江郎所说的话,江郎已经听进去了,此番回答,江郎亦是在对夫子表明自己的坚守。
  “弟子做事,不求无过,但求不负本心!”江郎答道。
  “如遇山海怎么办?”
  江郎猛然抬起头,望着夫子眉间的笑意,怔然道:“山来破山!海挡填海!”
  “千军万马欲毁你所爱如何!”夫子的声音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到了江郎的心头!
  江郎的眼前出现了恍惚,金昕儿为自己挡下杀招的一幕在眼前出现,浸染了血液的红衣,在空中缓慢飘荡,江郎眼中噙满了泪水,哽咽道:“虽死!吾亦往之!”
  练武场上一招一式教着自己的昕儿,流着泪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昕儿,坚定地挡在自己前面的昕儿,一幕幕画面闪现在脑海之中,飞云城中好,最好不过是红衣!一股巨大的懊悔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来,江郎一直将其压在心中,包括在慕岳口中听到昕儿身死的消息的时候,江郎也努力地让理智占了上风,没有在慕岳眼前展现自己的悲痛。
  但暗中流过多少的泪,何止多少?随着时间的迁移,江郎甚至不敢去回想金昕儿的面庞,唯有疯狂的修炼,才能让自己暂时忘却心中的悲痛。自己曾破开昭心镜幻境时所说过的话,此刻像一把刀子,狠狠划开了心中的那一层薄膜。
  “虽死,吾亦往之!”
  “虽死,吾亦往之!”
  江郎嘴里不住的喃喃自语,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尽管自己不想面对现实,但是江郎知道,自己的红衣,在飞云城中,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砰!
  “怎么回事?”
  有人突然惊呼道,离着江郎最近的几人被突然击飞,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机围绕着江郎,并且在缓慢变大,江郎身上出现了沉重的压迫之感,身边的人承受不住,赶忙离开江郎的附近,远远地看着江郎,眼中惊异之色愈发的浓厚。
  曹工和何无归看到江郎身上出现的变化,心中已经明白,这个叫江郎的人,竟然是一个武者,只是不知道属于什么层次的武者了,不过观这声势,怕也是六阶武者以上了吧。
  唯有夫子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眼睛并非望着江郎,而是望着江郎的头顶之上,虚空之中,腾蛇无声嘶吼,腾蛇的身体竟然在慢慢凝实,腾蛇的眼中竟然也带着悲伤之色,夫子望着江郎,若有所思。
  “所有人,退出梅园!今日不再开课!”夫子严肃道。
  夫子之言,没有人敢不遵从,何无归和曹工也退出了梅园,临走之时,望了江郎一眼,将一份疑惑埋在心中。出去之后,很多人马上回府,相信用不了多久,江郎的资料就会摆在这些人的面前。
  曹工和何无归对视一眼,默契地离开了梅园,今日之事,两人不会说出去,但不代表两人不重视,夫子为了这个江郎,竟然直接结束了今日的授课,江郎此子,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