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小黑屋,四天后,这四天两个人度日如年,但是始终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
  “啊欠。”屋子里的许诺忽然打了个喷嚏:“好像冻感冒了,不好意思,你刚才走哪步棋来着?”
  “炮五平四。”徐娅无奈道:“别再问我了,我记得也很吃力。”
  “打一张五条。”
  “怎么突然变成麻将了,我碰。”
  “碰?我王炸!注意哦,只剩一张牌了。”
  “滚,你是不是玩不起!。”
  两人在黑暗里排解着孤独,但这种自娱自乐很快过去了,困境已然在持续。
  但屋子里不分昼夜,两人也没有能看时间的东西,不过越来越盛的饥饿感提醒着徐娅,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状况很坏,水源已经殆尽了,尽管许诺并不需要饮水,但是矿泉水消耗的依旧比料想的要更快。
  只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长时间在这样极端的绝境下,使得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默契感。
  只要一方开口,另一方总是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这让两个人的交流方便了许多。
  娱乐结束后的许诺继续叮叮咣咣的攻击起了铁门,时不时的还用火烤,但是效果始终不佳,按照这种敲法,倒是有可能在撬棍磨没之前出去。
  时间又过了三四个小时,徐娅口干舌燥,她觉得头昏脑涨,肺腑热得惊人。
  “你说,渴死,是不是比饿死要体面一点?”
  声音又低又哑。
  她的嘴唇已经干瘪得仿佛是树皮,喉咙里仿佛针扎一般,又干又涩,拼命的想要吞口水,但是却没有任何东西能供她吞咽,舌头就仿佛是一条被烈日晒得发烫的胶皮。
  “胡扯,渴不死你的,我们再来一把?”许诺的声音响了起来。
  “聊什么?”
  “嗯,随便聊聊吧。”
  徐娅听见许诺的话后,勉强笑了一下,心头也多了一丝安慰,在这样持续的黑暗中,有一个人陪伴,真的是很幸运的事情。
  “怎么不说话?那我先说了,我是一个孤儿,打记事起就生活在孤儿院,我们的院长是个老色鬼,骚扰走了不知道多少女看护,直到我六岁那年,来了个腿毛堪比头发长的大妈,从此我们院长开始变得正人君子起来”
  许诺一边敲着门,一边说着话,他的话半真半假,里面还掺杂了一些冷笑话。
  这让徐娅觉得很有趣,只是很可惜,自己实在是笑不起来。
  她只能侧着身子蜷缩在一起,尽量维持着体温,明明肺腑感觉滚烫,但是身体让她觉得很冷。
  许诺的故事一直讲到了拎着包袱离开孤儿院那里,就此打住,不过重生的部分一直保留着。
  明明很一段让人同情的童年,却让许诺讲得很趣味横生。
  屋子里沉默了一小会儿。
  “嗯咳。”她用尽力气的清了清嗓子。“我生在澳洲,父母是偷渡过去的,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把我卖给了一个人贩子——以两份午餐的价格。”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是一个戴帽子的男人把我赎了出去,我加入了他的组织,听从他的命令,一直到现在。”
  她的声音很平淡,显得有些不愿多提。
  许诺忽然理解,为什么她之前说“没有父母真好”这种话了。
  “我没有亲人、朋友、同事,我只有组织,这是上级给我的最后一个命令,因为对他们而言,我已经失去价值了。”徐娅的声音越来越沙哑,仿佛还带着点自嘲的笑声:“没关系的,我杀过很多人,包括一些无辜的人,死在这里是罪有应得。”
  许诺沉默了一下。
  人类是什么?
  是动物。
  除此之外呢?
  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没有任何社会关系、没有生存价值、不被信任、饱受孤立,这意味着,这个家伙只是一个独立人间的动物,而非一个完整的人。
  而此刻,仿佛是两座海上的孤岛,正隔着拥挤人潮的相互对望。
  只不过,有一座要沉没了。
  半晌,许诺问道:“你放弃了?”
  “嗯。”
  “接受死亡很容易,每个人都能去死,随时随地,但活着很难,特别是某些时刻,选择活下去就需要巨大的勇气。”许诺的声音有些不快,他拎起了撬棍,狠狠地劈向了铁门,砸出一道火花。
  许诺这段话是他的切身体会,他一直不被理解、不被信任。
  一直,像是个旁观者。
  人们吃饭的时候,总是在享受食物的滋味——以及和家人共享吃饭的愉快。
  而许诺,更像是在机械的填饱肚子。
  不过,即便是他生活在孤儿院,没有任何父母的疼爱,也没有任何东西能给他带来一丝归属感。
  但他始终都是孤儿院中的一个另类。
  从没有抱怨,从没有委屈,更没有扭曲,他始终温柔的对待一切。
  “要活下去,也许你的过去令人痛恨、羞辱、惭愧,但你还有大把的时间挽回。”许诺的话斩钉截铁,撬棍再一次狠狠地砸在了铁门上,冒出一叠火星:“如果你现在放弃,就真的完了。”
  挽回?
  徐娅沉默了,她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冰冷的杀手组织中,接受着一个又一个任务,只有成功和失败,从没有考虑过目标是否该死,更没有考虑自己是否又能力挽回些什么。
  说起来,只有一次经历让她有过这种思考。
  那是在一次暗杀澳洲政客的计划中,她放走了那个给女儿买早餐的目标政客。
  那天清晨的雨很大,目标三十岁左右,很清瘦,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胡子也没有搭理,冷着脸孔对着她。
  没有跪下,没有求饶。
  “我知道你们会来的,所以我向我的女儿撒了谎,说我会出差很久。”他递过来一个袋子:“她缠着我,早上要吃些草莓干,我想你会被帮我把这个送给她的。”
  徐娅淋在雨里,双手举着枪,一只眼睛闭上,另一只眼睛瞄准政客,随时会扣动扳机。
  但是枪声始终没有响起来,她整个人都陷入在某种沉思中,片刻,她收回了那把沾着雨水的黑色手枪,然后从那袋草莓干中,抽走了一小片。
  暗杀计划失败了,徐娅也因此被组织夺走了脸,那是她无能和软弱的代价。
  她一直痛恨着自己,先生痛恨着自己的这张脸,然后是痛恨自己这肮脏的人生。
  不过,自己不是熬到了现在了吗?
  不是等到了脱离组织机会了吗?
  她马上就可以结束过去一切的,以后无论是自由还是挽回,都会来的!
  但是——
  她用食指和拇指捻了一下,仿佛是两张砂纸在摩挲。
  抱歉,许诺。
  我真的熬不住了,徐娅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