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兄妹相见
“陛下，门外来了两个人，还带个了孩子……急着要面见陛下。”侍卫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穆之策处理政务的书房，表情看起来很是为难。
“哦？是从云京那边投奔过来的吧，先让晏波候给他们安排吧，这几天各州的秋税折子都呈了上来，朕忙的很。”穆之策正拿着手中的朱笔认真地批示着桌案上的卷宗奏折。
今年入春以后就时不时有承平朝的旧臣子弟从云京那边过来投奔他，那些人大多是因为不满穆之策的独断专横。
“不是，那男子只说是从北边来的，问他是从北边哪里来的，他就不再往下说了，就是一个劲地吵嚷着要见陛下，看起来很是嚣张，若不是他身旁的女子懂些礼数，小的就直接把他们赶走了。”侍卫皱眉抱怨道。
“……让他们进来吧。”穆之策放下手中的卷宗，微微思索道。
“是。”侍卫退了出去。
“小风子，这是什么地方？好多人啊……”穆琳霄下意识地贴紧了燕长风的肩膀，她一只手拉着肘子，一只手拽紧了燕长风的衣角，目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些站岗的侍卫。
燕长风顺势搂住了穆琳霄的肩膀，嘴角微笑道：“别怕，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
燕长风把自己的脸贴着穆琳霄依偎过来的头顶时，那张天生冷俊不羁的脸庞上尽是春风带笑。
而在前方带路的侍卫听到他说的这句话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那莫名其妙想笑的表情就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距离穆之策所在的屋子越来越近，“陛下，他们到了。”侍卫弯着腰在门外轻声道。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燕长风站在门前环顾着这个寻常冷清又显得有些破败的院落，表情看起来有些伤感。
“让他们进来吧。”穆之策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是。”
当穆琳霄要跟着燕长风进屋时，烧肘却拉着她的手不敢往里进，“穆姐姐，我怕。”小孩子一向抵触害怕陌生的环境。
“不怕哈，有你风哥哥保护我们呢。”穆琳霄牵着烧肘的手走进了屋子。
“你们……”穆之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中朱笔，他抬起头的那一瞬，话语和表情全都僵住了。
哪怕他在灵位前哭的万念俱灰，可自己妹妹的样子他又怎能……不认得。
“霄儿……”难以置信的穆之策颤抖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片刻的恍惚之后，他几乎是跑到了穆琳霄的面前，死死地抱住了她，“霄儿……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皇兄有多想你啊！”
悲怆与酸楚一同涌上心头，泪水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夺眶而出。
“你……放开我。”穆琳霄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穆之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她那夹杂着害怕的眼神中写满了困惑，“我不认识你。”
“霄儿……这一切都是皇兄的错，无论你再怎么生皇兄的气，皇兄这次都不会再让你离开了，皇兄一定不会再让你出任何意外了。”激动不已的穆之策抹了抹眼泪，破涕而笑，他知道穆琳霄小时候和他吵架时就喜欢说“我不认识你，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可穆琳霄随后又道：“我真的不认识你，小风子，他是谁啊？”
穆之策僵在了那里，穆琳霄的反应让他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你就死心吧，她现在……已经谁都不得了。”燕长风冷冷地说出了这句话。
直到这时，穆之策才注意到穆琳霄身旁的另一个男子，他皱着眉上下打量着燕长风，承平二十九年那个春天里的记忆被再次唤醒，“燕长风？”穆之策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他的名字，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厌恶。
“呦，你还记得我呀……可是琳霄现在连裴远都已经不记得了，还会记得你吗？”他风轻云淡地说出了这句话，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燕长风没想到，他刚刚说完这句话，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混蛋，你对她做了什么！”穆之策对燕长风怒目而视，他愤怒至极的样子看起来像极了一头发狂的狮子。
话音刚落，屋外的侍卫闻声纷纷冲了进来，手中明晃晃的兵刃死死地围住了燕长风。
看着这些惊慌的侍卫，燕长风苦笑地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来，接着打。”
虽然他没有想到穆之策会这么生气，但以他的身手又怎么可能躲闪不了来穆之策的挥来的拳头，可他没有选择躲闪，而是硬生生地接过了那一拳。
“你干什么！凭什么打人。”穆琳霄立刻就生气了，她狠狠地推了穆之策一把，那生气的表情，似乎穆之策再动燕长风一下她就会和他拼命。
“霄儿，你……”穆之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他心里一直以为妹妹对燕长风和元纥的恨意丝毫不亚于自己对穆之寻的恨，可此刻的她却分明是在用自己的身体护着那个元纥男人。
见到穆琳霄推了一下穆之策后，这些侍卫立刻就要对穆琳霄动手，常年在东境的士兵哪里会认得过云京的公主。
“住手！她是朕的妹妹！全部退下！”穆之策几乎是在咆哮。
“……是。”侍卫们面面相觑，震惊而又狼狈地退了出去。
“你们离开北境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穆之策厉声质问道。
“我们没有迷路，是万俟颜埋伏了我们，从谷底醒来之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燕长风侧过脸看着穆琳霄时，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深情，“没事，他不会伤害我们的，他是你的亲哥哥……是个好人，就是……人有点傻。”
“是这样的吗？霄儿。”穆之策没那个功夫和燕长风较劲，他只关心自己的妹妹。
穆琳霄先是侧脸看了一眼燕长风，随后才朝着穆之策点了点头。对于此时的穆琳霄来说，谁……都没有燕长风值得信任。
穆之策的表情看起来依旧是难以置信，可现实却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相信，无言良久的他心中五味杂陈，而他看向燕长风的眼神更是复杂。
“……所以你来东境是为了霄儿，对吗？”
“不然呢，你以为老子放着万俟颜不管来你们东境是为了游山玩水吗？”燕长风脱口而出。
“……”穆之策一时语塞，旋即又不服输道：“这一路上你让霄儿吃了不少的苦吧。”
“是，本可汗能力有限，有些苦能替她吃，有些苦……我也没办法，刚刚那一拳是因为我对琳霄心中有愧才挨的，你要是觉得不够的话……可以再打。”
“你……你把朕当成什么人了，朕可不像你们化外之邦的人那样，一点不懂礼数。”穆之策说完这句话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虽然此时站在穆之策面前的燕长风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手握重兵的北方霸主，穆之策也完全可以一句话就把这个昔日恨之入骨的人碎尸万段，可当他了解到是燕长风千里迢迢把穆琳霄送到这里时，他的心里对于燕长风的不满与愤怒顷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随后，他那复杂而尴尬的表情中浮现出了一丝愧意，但更多的还是欢欣，无论如何他的妹妹还活着，在这个世上……还有他的亲人。
直到这时穆之策才注意到了烧肘，他皱起了眉头，表情从微妙到不解“这……他……你们”穆之策指了指燕长风和穆琳霄，又指了指烧肘，“这也不对啊，你俩才在一块儿多久啊。”
“你在想什么呢！他是我们在路上收养的孩子。”穆琳霄看出了穆之策的意思，那毫不留情立刻怼回去的模样还是和小时候和穆之策吵架时一模一样。
“哦哦。”穆之策连连点头，旋即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道：“来人，快去把公主的灵位撤了，撤了，哦不对，是长公主。”他连说了两遍“撤了”
“穆姐姐，我好饿啊。”烧肘拽了拽穆琳霄的衣角砸了咂嘴巴，小小年纪的他根本听不懂也不关心他们三个聊了什么。
烧肘说完这句话后，燕长风和穆琳霄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穆之策。
云京，北宫慈宁宫。
杨素素被立为皇后之后就搬进了慈宁宫，时隔二十三年这座宫殿终于迎来了它的新一任主人。
夜深了，淡妆简衣的杨素素却仍端坐在案前研墨执笔，洁白的宣纸上写满了蝇头小楷，她在正在用心地抄写着前朝大儒所作的《女德》。
并不是她有多认同《女德》里所说那些的内容，而是在她小的时候，她阿翁常常会让她抄写《女德》来练习字体。
在那些记忆深处的时光里，往往是她端坐在那里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抄写着《女德》，而她的阿翁则在一旁认认真真、满怀关切和欣慰地看着她起笔落笔，当时的她每写满一张宣纸后都会回过头看向她阿翁，每到这时杨天栋都会心满意足地捋着胡须不住地点头，杨府后院的凉亭已经不知听过多少次祖孙二人的笑声了。
所以自从入宫以后，每当她想念自己的阿翁时，都会坐在那里临摹《女德》，那样的话就好像她的阿翁还在她身边，只是当她再写满一纸墨色以后却再也无法听到那慈祥的赞许了，与少时恰恰相反，回首之时亦是她垂泪泣下之时。
“还在写呢。”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从她的背后传来，穆之寻来她这里时一向都是悄无声息的进来，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对杨素素带来一丁点不必要的麻烦。
“陛下……”杨素素有些意外地回过头，随后立刻起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哎……你说朕什么时候才能不让你行礼呢？”穆之寻摇了摇头把手放在了她的肩头，那似是调侃的语气颇是无奈。
“臣妾给陛下行礼是臣妾应该做的，臣妾是……”杨素素又开始了她一本正经的说教。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朕都被那些夫子们说教了一天的大道理了，你就饶了朕吧。”穆之寻拉着杨素素的手左右摇摆，像个孩子一样在撒娇。
这天下，也就杨素素见过穆之寻这副模样了吧。
“都这么晚了，臣妾还以为陛下今天晚上不来了呢。”杨素素转过身温婉地垂下眼帘，她一向是这样，哪怕是面对自己的夫君也从不会有半点刻意的献媚。
“好些日子没见你，朕……想你了。”穆之寻搂住了杨素素的腰，下巴轻轻地贴在了她的肩头。
九天囿的禽鸣时不时地从远处传来，天上的明月在慈宁宫前洒下了一地的皎洁，大内的朱墙黛瓦……妩媚而又动人。
袒露肩颈的穆之寻正躺在床上望着上方的金色穹顶，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的杨素素依偎在他的敞开的臂膀间，表情安逸而满足。
“素素，你说要是有一天朕驾崩了，后人会给朕什么谥号呢？”穆之寻眼神空洞地冒出了这句话。
“自然是根据陛下的功过来定了。”杨素素轻声道。
“那朕的功是什么？过又是什么？”穆之寻继续问道。
“陛下的功过自有史官和大臣们来评定，臣妾是陛下之妻，哪里能去评价陛下的功与过呢。”
“哎，现在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不过是一群混日子的和尚罢了，至于那些拿笔的史官则更是是一群无所事事而又心怀不满的蝼蚁，他们来评判朕的功过……朕又怎么能甘心呢。”穆之寻侧过身子脸对着脸看着杨素素。
“天下万民皆是陛下的臣子，自然无人能比得上陛下的英武卓见，可既然陛下是万民的臣子，那自然也应该为天下万民做表率……包容天下的一切，只有这样，天下的百姓才会心甘情愿地去敬仰陛下。”
“那如果朕不包容他们，他们就不会敬仰朕了吗？”穆之寻脱口道。
“这……”穆之寻的话让杨素素一时犯起了难，“臣妾不知。”
“放心吧，朕会让你知道的，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穆之寻若有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