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月牙般的笑
陆子羽见过她……是在半个月之前。
那天中午，巡视完城防之后的陆子羽闲来无事，就想在同州城中转悠一番，他一向喜欢这种市井烟火的气息。
他津津有味地吃着从路边买来的炸春卷，饶有兴致地在同州城的大街上四处观望，时而驻足闲聊，时而两三步并作一步朝着目光所及的下一个地方跑去，看起来好久没有这般自在过了。
这时，他看到一个巷口的摊位前围了很多人，一时好奇之下他便挤了过去，却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想象中新鲜好玩的事情，而是两三个泼皮在推搡着一个姑娘，口中还不停地骂骂咧咧的。
只见那姑娘的眼中噙着泪，对着那几个泼皮怒目而视，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地拽着其中一个泼皮的衣袖不放手，谁曾向那泼皮竟突然一脚把那姑娘踹翻在地。
这下陆子羽立刻就不乐意了，他连忙跑了过去，扶起了那姑娘，心疼道：“怎么样，他们伤到你没有？”
陆子羽的突然出现让那姑娘有些诧异，她受宠若惊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子，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陆子羽愤愤地问道。
姑娘没有作声，她依旧愤怒地看着那些泼皮，倔强的眉眼间是一种和世间的不公抗争到底的勇气。
“嗨，是这几个人吃了人家姑娘家的饼子，没给钱就要走，那姑娘不愿意，这才起了争执。”人群中一位老大爷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
“哼，三个大老爷们吃一个姑娘家的白食，脸呢？”陆子羽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我说这位壮士，您还是别管了，整个这条街都要给他们交保护费，惹了他们啊……卸您一条腿都是轻的，您还是别趟这趟浑水了吧，快走吧。”老者满脸忧虑地拉了拉陆子羽的胳膊，好心的他看起来是着实不想让这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子惹上这个麻烦。
“没事的，老伯，这几个臭虫最多也就是脏一脏我的手。”陆子羽笑着拍了拍老伯的手，宽慰道。
随后陆子羽走到那三个泼皮前，嘲道：“呵，大白天的，三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姑娘？”
“呦，这是哪来的葱啊？活腻歪了吗？爷的事你也敢管？”为首的泼皮歪着头一脸的威胁相。
陆子羽今日穿的是常服，所以那些泼皮们并不知道他是谁，仗着自己人多，便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再说一句？”陆子羽扭了扭脖子，冷笑了一声。
“本大爷说你是哪根葱，不想活了是吗？”为首的泼皮，说完这句话直接举起拳头朝着陆子羽的脸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陆子羽的右手直接死死地握住了那泼皮挥来的拳头，用力朝着一侧撇了一下，那泼皮的手腕处便直接传来了“咔”的一声，直疼的那泼皮大嚎了起来。
可这并不是结束。
紧接着，陆子羽抬起右腿，对准他的腰间就是一脚，而那看似魁梧有力的泼皮便直接应声而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陆子羽又抬起左脚，死死地踩在了他的脸上，一脸得意道，“你刚才说什么？”
这下，泼皮便直接从天上的龙变成了地上的虫。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泼皮的脸几乎被陆子羽踩得变了形，他那紧挨着地面的嘴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啃了不少的泥巴。
“你俩呢？”陆子羽用力踩着地上的泼皮，同时又皱了皱眉瞅着另外的两个泼皮。
“我……我们给钱。”那两个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厮，在丢下了一串大钱之后，撒腿就跑出了人群，虽然此时他们大哥的脸几乎都被踩成了猪头，可他俩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毕竟那是大哥的脸，不是他们自己的脸。
陆子羽见状笑着摇了摇头，他揪着那个泼皮的耳朵把他揪了起来，不耐烦道：“快，给人家姑娘道歉。”
“……姑娘，小的……小的吃白食，对不住了。”泼皮捂着自己的右脸，万分难堪道。
“不够诚意！”陆子羽脱口道。
“啊？这……”泼皮看起来有些为难，要知道，他曾经可是这片巷口的王。
“嗯？”陆子羽皱了皱眉，那恶狠狠的表情让泼皮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脸。
随后，那泼皮直接跪了下来，他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小的……小的不要脸，吃白食还欺负小姑娘，小的不要脸。”泼皮一边说，一边还扇着自己的脸。
那滑稽的样子让姑娘破涕而笑。
陆子羽这才满意，他把泼皮揪了起来，意味深长道：“听说……你还敢向这条街的百姓收取保护费？”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泼皮连忙摆手，矢口否认道。
“哼，不敢就对了，大宁的百姓只有向朝廷交赋税的份，你敢额外收保护费，那就是在和朝廷对抗，是要诛九族的！你明白吗？！”陆子羽厉声呵道，看样子他今天势必是想狠狠地惩治一下这些危害乡里的臭虫。
“大侠说的是，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面如土色的泼皮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滚！”
陆子羽今天的行为着为周围那些实为敢怒不敢言的街坊邻居出了一口恶气。
那泼皮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像一条狗一样慌不择路地爬出了人群。
“姑娘别怕了，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会欺负你了。”陆子羽一脸暖笑地看着那姑娘。
陆子羽的见义勇为的行为着实惊艳到了那位姑娘，破涕而笑的她二话不说便从炉子里取出了两个热乎的胡麻饼递给了陆子羽。
“这……这不好吧。”陆子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可那姑娘执意要他收着下饼子的表情看起来丝毫没有改变。
“好，那子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陆子羽笑了笑，他尴尬地从姑娘的手中接过了那两张胡麻饼。
陆子羽接过胡麻饼的时候，那姑娘的眼睛笑成了一双月牙。
那天，陆子羽并没有在摊位前有过多的停留，从小大大，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自己干过多少次了。
“刚刚那个年轻人莫不是北阳王千岁！”
“啊？真的假的。”
“真的，我刚刚明明听到他自称千岁的名讳了，整个同州年纪轻轻就与北阳王同名还就有这般好身手的人，除了北阳王千岁还有谁啊？”
人群中传来的的声音吓得陆子羽刚忙跑出了这条街道，今日如此招摇的他可不想被大家认出来，那样的话他好不容抽出来的惬意时光就要白白葬送了。
气喘吁吁的他跑进了一处巷道，放心不下的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朝着巷外望去，还好，还好，那些人没有追过来。
虚惊一场的他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胡麻饼，忍不住大咬了一口，那香酥可口油而不腻的感觉简直棒极了，伴随着口中咔哧咔哧的咀嚼声，他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好吃！”
那日之后除了胡麻饼的味道之外还残留在他的味蕾之间，陆子羽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那天听了高个和结巴的描述，以及吃了营门前那个士兵转交给他的胡麻饼之后才才再次勾起了陆子羽的回忆。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相遇便是缘分。
躲在巷口处的陆子羽一见到那姑娘来到包子摊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姑娘，果然是你。”陆子羽笑呵呵地拍了拍那姑娘的肩膀。
正忙着给路人施包子的姑娘转过身看到了陆子羽之后，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中透露出的满是惊喜，可喜上眉梢的她又很快羞涩地低下了头，那欢喜而又含蓄的样子很是可爱。
“嘿嘿，我一猜就是你，包子铺有他俩就够了，你不用来帮忙的。”陆子羽呵呵道，姑娘的好心让他很感动。
可姑娘仍旧低着头傻笑。
“那些泼皮最近还有去你的铺子捣乱吗？”陆子羽关切道。
姑娘闻声立刻笃定地摇了摇头，她看起来仍旧感激陆子羽当日的好心相助。
“那就好，最近铺子的生意还好吗？”
姑娘笑着点了点头。
“你怎么总是点头摇头的……为何不说话？”陆子羽笑着问道，从他那日见到她到今日，他还没从她口中听见过她一句话。
听到陆子羽这句话后，那姑娘的眼中划过了一丝难堪，但很快又被释然和乐观的光芒所掩盖，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子羽，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
那一刻，陆子羽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他那轻快的心情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
原来，她是个哑巴。
“我……明白了。”陆子羽的声音有些哽咽。
听到这句话后，姑娘又朝他笑了笑，她又从自己的衣领间掏出了两张用麻布包裹的胡麻饼递给了陆子羽。
同时她的手还在不停的比划，虽然陆子羽还看不懂她那频繁重复着的简单动作的意思，可她那真诚而炙热的目光却让他情不自禁的接过了胡麻饼。
随后那姑娘又张着嘴，双手不停地在嘴边扇动，她那动作分明是在告诉陆子羽，“趁热吃。”
心中五味杂陈的陆子羽咬了一口胡麻饼，朝着那姑娘笑道：“好吃，好吃。”
而此刻，默默无言的高个哑巴早已双眼通红。
高个哑巴说得没错，那姑娘施包子的动作比他俩麻利多了，就是加上陆子羽，他们三个大男人也不如这一个小姑娘干的活多。
她那灵巧的双手熟练地从蒸笼上抓起包子快速地递给那些衣衫褴褛的乞讨者，宛若生风的双脚在人群间灵活地穿梭挪动，麻利而不失灵动，她拢起耳边发丝时的嫣然一笑似乎能消散这世间的一切哀思。
陆子羽不得不承认，那是他所见过的最乐观而坚强的笑容，可它却来自一个不能说话的寻常农家女。
施完包子以后，陆子羽本想和高个结巴回军营，奈何却被那姑娘拉到了她的胡麻饼摊位前。
从小到大，陆子羽和师傅顶过嘴，和父王吵过架，甚至在景宗面前表示过自己的不满，可他今日却不知该如何拒绝一个农家女的盛情。
二人刚来到摊位前，那姑娘便开始熟练地收拾着饼摊，擀面杖、箩筐、炭火，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一一被她麻利地放入车上，她熟练地卷起写有“麻”字的旗子，放在了车底，说带底，她的摊位不过就是一辆推车，推车上棚了一个大床板，石灰炉固定在了车头，那是她烤饼的主要工具，中间是一个面板，用来和面擀面，床板底下放的是炭火和面粉等材料，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陆子羽看她的样子是要准备收摊了。
“你要……收摊？”
姑娘笑着点了点头，她开心地用指了指陆子羽和自己，又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屋子的形状，然后有张开嘴比划了一番吃饭的样子。
她这是要请陆子羽去她家吃饭。
陆子羽刚想拒绝，那姑娘就把车把上的两股麻绳搭在了自己的肩头，笨重的推车在她的拉动下开始缓缓移动，陆子羽见状便好心跑去帮忙，一番拉扯之后，她只得地把其中一股递给了陆子羽。
可即使是这样，那麻绳所分担的分量也大大超出他的预期，向来桀骜不驯的陆子羽可以轻松地拉开几石重的大弓，也可以徒手扳倒一头烈马。可今日，他拉着这小小的推车却显得有几分吃力，坎坷的路面上，那左右摇晃的车身弄得他十分狼狈，若不是那姑娘在一旁把持着，有几次这小小的推车都险些翻到了沟里。
狼狈不堪的陆子羽让那姑娘有些忍俊不禁，她微微抿嘴一笑，腾出了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陆子羽额头的汗水，随后从他的手中取过了那股麻绳，她指了指车尾，又用手比划了一个向前推的动作。
“明白了。”
陆子羽嘿嘿一笑，用力推着车尾，“哈哈，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