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日西风

  日光爬上翠竹,洒向红花,小院在红日下,晕染出一派晨曦春景。
  华珂眼眸缓缓睁开,她昏昏沉沉坐起,这一觉太沉,似睡了千年一般。
  屋内檀木青烟袅袅于晨光中,淡淡清香轻轻飘至她鼻息处。
  她玉手拍了拍头痛处,似清醒了些。她左右寻望,发觉自己已睡于红床之上,丝绸被子还温热,盖于自己身上。
  应是小海将我抱至此处。
  她于晨光中这样想着,白皙如蛋白的脸上,面颊处突晕染出两团红料。她再掀开被子,看看自己身上,红衣白纱仍完好着于自己身上。她脸上红晕,又添染愠色,鼓起嘴不满道:“连醉后都对我无想法吗?”
  她竟在心中,莫名生起气来:“那懒猪定还未起!”
  华珂于铜镜前,缓梳乌丝,慢抹胭脂,轻涂唇脂,此时日攀向更高处,她打扮完毕后,朝古海屋内走去,她推开房门,踏过门槛,才惊觉他已然不在。
  他今日为何这么早起?
  她又若春风中彩蝶,翩翩跃至后院。
  古海将周围舞出阵阵风来,明明春日嫩叶,在他周围竟都可怜折成落叶,于他轻盈身姿旁,漫天飞舞。
  华珂见他挥舞中,嘴角若隐有笑容,便知晓他昨日惆怅,已烟消云散。
  “今日这么一早,又在发着什么神经?”
  她皱起双眉,好奇言语在她嘴边。
  古海虽愁容已去,又突然兴奋起来,也是不太正常。
  古海闻这如黄莺美妙之音,便立马停住手中棍棒。霎时翠色落叶,于他与华珂间,翩翩下落。
  他突现出孩童般笑容,高兴道:“珂儿,今日备好酒菜,王玄前辈要来此处!”
  华珂一怔,惊道:“你找到他了?”
  “对!”古海难得咧开嘴角,汗珠于说话间,似露水从青丝处滑落。
  “你在何时何地找到的?”华珂脸上全是疑惑之色。
  他与自己一同醉倒,哪里有时间去寻找?
  “梦中!”
  古海语毕一笑,一向板正脸上,若有鲜花盛开。
  但他此言一出,华珂却赶紧伸出酥红手掌,摸了摸他额头:“你确定你没病?又或者,酒真醒了?”
  古海一脸兴奋,只听到华珂话中“酒”字,他神情若一落石砸于头上,一拍额头,大声道:“对,酒,这里已没了好酒!”
  说他面前华珂,若清空一般,似看不见。说罢,便脚点花叶,若白鹭,向蓝天初阳处飞翔而去。
  华珂头上瞬时如燃起三丈火焰,眼中似有雷霆霹雳而出,她婉转声音不复存在,于寂静小院中大吼道:“这到底发的是哪门子疯?”
  不多时,他左右手各携着两坛杏花酒,落了下来。
  “你真是气死我了!我昨日不是才陪你喝过,怎么又喝?”华珂大眼瞪小眼,气得直吹头发。
  古海脸上笑意不止,抱着酒坛子,只重复道:“王玄前辈今日要来!”
  华珂站在翠林竹影下,听着酒坛中酒水激荡之音,看着古海从他面前走过欢快笑脸,她在心里气道:“我看他定是修仙愁事再加上昨日酒劲,魔怔了!梦中之事,怎可当真?今日定不会来人,看我后来如何取笑于他!”
  日光寸寸攀爬,此刻,已更木更城何处洒向金光。
  华珂托着腮帮,吹着秀发,无聊于檀木青烟中等待。
  古海见华珂不理解自己,便自己将摆好酒菜。
  那红木案前,青花碟中,烧鸡、猪蹄、烤鸭等等安详躺着,铁盆中火光跃动,温柔抚摸酒壶底部。这酒菜香气,与袅袅檀香掺杂一起,放肆缭绕在这小屋之中。
  华珂本就滴水未进,如今这香气,从她鼻处入腹,惹得她肚中翻江倒海,一直发出辘辘声响。
  她终也忍受不住,拿起筷子就要夹菜,却被古海制止。
  “珂儿,前辈未至,先动筷太不礼貌。”
  华珂顿时又火冒三丈,在他心中只觉古海魔怔了,愤怒道:“那只是你梦中幻想,你还当真了,根本没人会来!不要阻拦我,我现在就要吃!”
  她说罢,酥手中筷子蛮横冲向碟中饭菜,就在要夹住一块肥润红烧肉时,一道金光疾掠于眼前,然后她筷下红烧肉便不见了踪影。
  华珂以为是古海动作,抬头就冲他呼喝:““小海,你……”
  她话语才呼出一半,另一半话语在她惊诧脸色中,吞咽了下去。
  在她座位对面,日光竹影恰好斜落之处,竟突现出一位须发花白老者。他坐于板凳上,一手执金筷,一手捧玉碗,然后将红烧肉置于嘴中,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他花白胡须跟随嘴巴不住抖动,并且嘴中还不时飘出称赞声:“香,香啊!”
  古海见此情景,喜出望外,这身影像极了昨日睡梦中,坐于青山处其中一人,他赶紧起身恭迎。
  “来者可是王玄前辈?”
  古海毕恭毕敬,生怕有所不周,将老人给惊走。
  而这老者,如未听到,身手却若强盗一般,贪婪地将那鸡鸭鱼肉,用手中金筷,夹于自己玉碗中。
  那碗中食物,竟已堆积如山。
  老者二话不说,张开嘴巴,就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只见得在古海与华珂二人四目对望中,老人进食风雷之声,响于他俩耳边。
  古海看在眼里,昨日那股仙气,已然消失不见。
  华珂见他模样,心中疑云暗升,这就是他两人一直寻找之人?
  他惊现于此处身手,可看出不是个寻常老头。但他竟自己带着金筷玉碗前来,怕不是哪个修仙浪客,闻到香气,前来蹭饭吃吧?
  老人若听到什么,他虎狼之口,忽然停住。然后他手里拿着鸡腿,张口油腻的嘴巴,道:“小姑娘,我强调一下,我自带碗筷,只是我爱干净,并非为了蹭吃蹭喝。”
  说完,他另只枯木之手,又抓起一只猪蹄,花白须发上的嘴巴,立马忙碌起来,左一口鸡腿,右一口猪蹄。
  华珂杏眼似又更圆了,她樱桃小嘴也惊得张开了,这老者竟能读懂自己心思!
  “当然,这可是虚神境便已能做到的神通。”
  老人一边忙着吞咽食物,一边用模糊声音回答。
  古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将老人所说话听在耳中,见这老者神通广大,他更加欣喜了,赶紧给老人斟酒,并又慎重问道:“前辈可是王玄高人?”
  老者点了点头,然后又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古海更加欣喜,便又张嘴问道:“您刚刚所说虚神境,是何意思?晚辈一向只闻,御器之术尽头,乃是紫石境。”
  老人头也没抬,将酒杯中美酒当作润喉之物,一口灌嘴中,然后口中食物飞沫四溅,他只模糊道:“吃完再说,吃完再说。”
  古海与华珂,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将桌上七菜一汤,一人吃完。随后,他抚摸着他那若山丘隆起的肚子,舒坦道:“我已十余年没吃过这么饱了。”
  古海与华珂二人头上似有冷汗滴落,古海又重复问道:“前辈现在可否告知在下更多修仙之事?”
  这问话一出,老者身上气息若变一人,昨日那仙风,似又笼于身上,就连花白须发,都在微风拂动中,似流泻出仙气。
  他眯缝双眼,捋着胡须,然后看看华珂后摇头,只举杯喝酒,不语。
  炭火将酒煮沸声传于三人耳畔,华珂也是知晓了王玄意思,便知趣退回自己房中。
  古海见华珂退去时身影,心中有些不忍。
  现屋内只余有二人,王玄将酒杯置于案上,发问道:“昨日你与苍鹤手下弟子交手,感想如何?”
  古海听这问话,眼前仿又出现水墨世界,律飘逸青影若从酒杯中袭来,隆福图鉴中武器,似从窗外竹影处投射而来。
  他如实答道:“两人都深不可测,那律,我还能与之交手,而那叫隆福之人,我应没抵抗之力。”
  王玄依然捋着胡须,点头道:“你感觉不错。你可曾想过,他俩皆为苍鹤弟子,那你若与苍鹤相比,你可还有什么交手之力?”
  近几年来,自信常怀于胸中的古海,此刻又仿如变成那个初学修仙术的毛头小子,他摇头道:“那必定没有。”
  当古海将这句话答完后想到,王玄口中苍鹤,都如此厉害,那么面前与他同等地位,手又握有神器的王玄,又该厉害到何种程度?
  他想到此处,不禁为之前欲要打败王玄,获得他神器神通之想法,感到不好意思。
  自己先前口气,过于大了。
  古海心中一番活动后,又不解问道:“前辈刚刚所言苍鹤,晚辈并未听过他名号。为何他神通这般高深之人,修仙界却无人知晓?以及前辈们这般深不可测,紫石境后定有其他境界吧?”
  王玄又倒了一杯酒,放至嘴边,幽幽道:“我今日来,就是要告知你这些事情。年轻人,你首先你要明白一件事情,真正强者,都隐于世界何处。他们如虎豹,藏于深林中,待仙门开启时,才扑出利爪凶牙,获得那唯一成仙机会。故常人们能得知名号之人,大多如杂草般存在,看似茂盛,实则不堪一击。”
  这句话若有千年冰雪之气,传至古海心中。
  王玄并未顾及古海内心,又继续说道:“古海之名,我也于近几年内闻之。那日你与销恨楼大战,我也看在眼里。如今你已达到紫石境巅峰,快要迈入虚神境了。”
  “紫石境果真不是最高境界?”古海听了,喜出望外,原来自己还有很多精进余地。
  王玄嫌说话过多,酒杯太小,便直接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下,然后向古海解释道:“现如今,大家所修御器之术、锻造之法、道法之理,此三种,乃顺天境修仙术。当这三种修仙术达到顺天境尽头时,都会迈入一相同地带,乃是逆天境。”
  “何为逆天境?逆天境乃是违抗天地之命,以凡人之躯,获取天神之力的境界。此境界分为四境,先是虚神境,再是子神境,接着是盈神境,最后是伏神境。”
  王玄之话,若声声闷雷,震于古海心间。
  原来自己,离最强,还相差甚远!
  “那我如何入得逆天境?”古海按捺不住心间兴奋,不禁问道。
  王玄又接着答道:“入逆天境,需得扛过上天所降劫难。这劫难分为两种,一为肉体之劫——天雷劫,一为精神之劫——情劫。这两种劫难,上天任意降下其中一种。故若要渡过逆天四境,就得在每入一境时,承受一次天雷劫或者情劫。”
  古海听完,还未来得及吃惊时,王玄又补充道:“无论是天雷劫还是情劫,都是常人难以渡过的。你要明白一点,上天施劫,那就是要阻拦凡人获取天神之力。若劫难可轻松渡过,那天与地,岂不就颠倒了吗?”
  古海听完,点点头,不过他还是存有稍许疑问:“那前辈,逆天境与顺天境区别在于何处?”
  “有何区别?你来试试便知,我早已是虚神境了。”
  王玄说完,将金筷执于手中。
  古海闻言,便也知道王玄何意了,他抄起案上木筷,手中若游龙般迅捷,朝着王玄挥舞过去。
  王玄面色悠然,他身姿若青山般沉稳,他如知古海心思一般,事先挡在古海攻击处。
  “啪!”木筷撞击金筷,发出清脆声响。
  古海见第一击无效,收回手中木筷,又重新快速挥舞过去。这次挥舞,若暴雨般骤急,古海手中木筷已看不见踪影,只于空气出,发出飞箭般嗖嗖声。
  攻击虽然迅猛,可于王玄眼中,古海想法似透明于他眼前,他手中金筷不断于日光中闪出金芒,每次都精准不差地挡住古海若暴雨般攻击。
  他俩手中虽是两只筷子,但相互击打时,也震得桌木晃动,床布飘摇,檀木青烟更是被阵阵挥击之风,卷飞至窗外。
  古海心中可是异常不甘,他在攻击中,又拿起另一只木筷,又一阵暴雨向王玄袭来。
  可那王玄,并未抄起桌上另一根金筷,仍不动声色,继续用那一根金筷,异常精准地挡住来自古海双手处的两阵暴风雨。
  王玄阻挡之时,他那若山般沉稳身姿,忽在瞬时间,竟神奇于古海眼前消失不见。
  当古海停了攻击,正欲寻找他时,一只金筷已然顶在古海后背处,只要王玄肯用力,金筷可直接从后方贯穿古海心脏。
  “若是真正打斗,你已经死了。”
  王玄低沉声音,若一阵来自千年冰山处冷风,席卷至古海胸腔内。
  古海拱手礼貌道:“前辈果然厉害,是在下输了。”
  王玄将金筷收了去,又坐于板凳上,道:“我一辈子,也只入得了虚神境。在刚刚交手中你已领略到,虚神境神通之处,就是可比常人更能感知他人精神世界,也可穿越少许空间。”
  古海回想起刚刚交手过程,切身体会到了这虚神境的玄妙之处。
  他此刻恨不得立马渡劫,立马进入逆天境。
  王玄见他眼中似燃起昂扬火焰,举起酒杯,又说道:“今日我来,除了修仙之事,还有两件重要事要告知于你。一是,你们这代修仙者中,你这般资质之人,先前曾也出现过几人。只是后来不知何原因,他们尽皆于意外中死去,其中……其中……也包括我那可怜孩儿……”
  说至此处,他声音颤抖,似已枯竭眼中,并未有泪水流出,他又接着道:“若我那孩儿还活着,应跟你有一般修为了。在你身上,我看到些许他的影子。因此,我是特来提醒你,你可要多加小心,我一直怀疑,有人暗地里在残杀这些好苗子。”
  古海听了,内心一阵温暖,他又为王玄斟了杯酒,感谢道:“谢前辈提醒。”
  王玄端起酒杯,顺着喉咙,用那美酒浇向自己愁肠。
  接着,他又说道:“还有另外一事,刚刚我曾说过,你已达到顺天境巅峰,马上就要渡劫进入逆天境了。而我又看到你斗志昂扬,但我不得不要给你浇盆冷水。我虽老眼昏花,但可以隐隐看出,你即将经历劫难,应是情劫。”
  情劫二字,不断霹雳于古海心中。一提到情字,青梅竹马的华珂,便浮于他的眼前。
  他可是与她约定过,一同去那仙莱岛,一同看那栾花盛开。
  若是自己经历情劫,会不会连累一直默默守着自己的华珂?
  又或者,两人之间,生出各种意外?
  也许,有一天,两人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山海。
  古海越想,心越慌张。
  王玄将酒杯放下,说道:“就是因此,我才让那姑娘出去了。是继续修行经历情劫,还是守着她原地踏步,你自己好好选择吧。”
  王玄此话说完,便如一位逍遥神仙,不见了身影。
  只余下空酒杯,空木凳。
  古海望向窗外,此刻翠竹正绿,鲜花正红,时光正好。
  恰好华珂于春风中,带着笑容,翩翩似彩蝶。
  是继续修行,还是守着华珂终老?
  这样的问句,又似春日里的西风,吹荡在古海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