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薛回春初时还有些迷惘,认出她来后就有些惊奇:“陈桂?你怎么在这?”
“自然是想念你了。”她油腔滑调道。
薛回春当然知道她在卖乖,笑道:“许久未见,你倒是有些变化。”他认真瞧了瞧,“长高了,只是这性子怎么还和男子一般大大咧咧呢。”
她有求于人,自然不会介意这戏谑之言,只嘿嘿笑了两声。
薛回春又问:“庄主可好?”
听他提及陈远山,她有些心虚,又有些愁闷:“还算过得去,只不过每逢换季或者过分劳累,总得染上些小病小痛。”
听及此,薛回春又将话题绕了回去:“你不在庄里照顾他,跑来京城做什么?”
这解释起来就复杂了,况且自己还有难言之隐呢。为图简洁,她将沉阙拉过来,道:“这位是天谴门门主沉阙,我们来求固元丹的。”
薛回春更是疑惑:“你怎么会跟天谴门扯上关系?”
这更不好解释了,她又道:“这个你别管,总之你把固元丹给我。”
薛回春望了沉阙一阵,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先前你手下来拜访时,我已将意思表达清楚——爱莫能助。”
“你这是什么态度?”陈桂不悦,“身为医者,职责便是治病救人,我们花银子跟你买,又不会白拿你的。”
薛回春道:“正邪大战一触即发,届时定有死伤,我留着固元丹,是为未雨绸缪。”说着,他望向沉阙,“沉少侠,若你为正道联盟一员,便是两手空空,我都会将固元丹拱手相赠。但据我所知,秦盟主发起正道联盟时,各门各派都踊跃追随,唯有你们天谴门选择了明哲保身。”
沉阙一脸沉静,不卑不亢道:“说来惭愧,天谴门默默无名,区区之众怕是难负匡扶正义之重任。”
“匡扶正义不在声名,你们天谴门既无热血,我实在不愿意将固元丹用在泛泛之辈上。”
此话拒绝的意思已是很明显,沉阙抿抿唇,道:“薛大夫说的是,只不过我身为门主,总要为旗下门徒着想。风烛堂如日中天,想比之下,我们天谴门一如蝼蚁,我总不能领着手下去以卵击石。”
话虽说得有道理,但并不代表薛回春能认同。他只哼了一声,没再吭声。
陈桂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插嘴道:“什么意思?就是谈不拢?”
沉阙道:“薛大夫有他的难处,我们莫再强人所难。”
陈桂可不乐意了,她虽一向浮躁,做事得过且过,可一旦决定了,亦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她拉了薛回春就往里屋去:“走走走,我们去里边说。”
薛回春由着她,待到二人独处,就见她双手合十,苦苦央求:“你就把固元丹给我吧,求求你了,薛大夫,薛神医。”
她这态度倒是勾起对方一丝兴趣:“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为了他这般低声下气求我。”
陈桂一时语塞,一阵局促过后,声如蚊响:“他是我救命恩人。”
“你又惹什么事了?”薛回春眉一挑,话语中带了质问的意思。
“我没惹事啊。”她忙不迭解释,“是别人来惹我。那段不易在江湖悬红,寻曲虹剑的下落,前日有两名匪徒知我是铸剑族人,要捉我去风烛堂领赏,亏得沉阙救了我。”
这么说来,倒是合理。薛回春又道:“你明知江湖不太平,还跑出来招摇撞市?”
“是爹要我下山的。”
“他要你下山干什么?”
她有些烦躁,这江湖郎中,怎的跟三姑六婆一般多事:“这说来话长,我日后再同你解释,总之你把固元丹给我。”
“不行。”薛回春冷言拒绝,再次重申,“固元丹只赠正道豪杰。”
“你!……”她气结,硬生生按捺住怒火,软言恳求,“薛回春,沉阙虽未加入正道联盟,可这并不代表他并非豪杰啊。光凭他救了我这一点,便可证明他心存正义。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你又何必如此迂腐。”
她难得说出这么有条有理的话,薛回春觉出一丝异样,玩味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表面上微言大义,实则暗藏私心呢?”
她哑然,心猛跳了几下,脸也跟着红了。
薛回春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想为人家说话,何不坦荡一点,干吗偷偷摸摸的?”
她更是难堪。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愿沉阙得见自己为了他低三下四的样子,她也是有自尊的。
“喜欢人家?”
“胡说八道!”她冲口否认,心却要跳出嗓子眼了,“我可是铸剑山庄的少主,他不过是一介游侠。”
“这时候就记得自己是少主了?平日里不是恨不得与铸剑山庄撇得干干净净么?”
她一时语塞。论口舌之争,她从来都比不过薛回春。她泄气,哭丧着脸道:“你就给我吧,看在你我这么多年交情的分上,亦看在我爹往日那般照顾你的分上。”
最后那句话,比什么都有用。薛回春表情渐渐松动,虽未改变主意,态度却有了转圜的意味:“你才与他相识几天,就为他这般不遗余力,就不怕上当受骗?”
“他可是救了我一命,如果这都不能证明他的品质,那还有什么可以证明?”
这话倒是把薛回春问倒了。他久迹江湖,看惯了阴损之事,阴险之徒,故阅人习惯性地有所保留。陈桂不一样,她天真无邪,识人只凭肉眼。心眼多疑,而肉眼,也不一定都为虚。或许,陈桂是对的,方才见那沉阙,的确也不像下作之人。
陈桂见他始终暗自思忖,顿觉有所希望,乘势道:“你就应了我吧,你欠我爹的人情,还到我身上也是一样的。”
薛回春又沉默了一阵,最终松口:“固元丹可以给你。”
她喜不自胜,刚要道谢,又听得他道:“不过有条件。”
“你说你说。”她有些紧张。
“一,不可再赠予他人。二,要帮我搜集还魂草。”
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她松了口气:“那没问题。”
薛回春到柜子里找出一瓷瓶递给她,她连声道谢,外带一阵恭维。告辞前她忽然想到什么,带着些微心虚,低声道:“若是你遇着秦驭风,千万别跟他说见过我。”
“为什么?”
“这你莫管,总之你切记守口如瓶。”
薛回春没说什么,只狐疑地盯着她。
她喜滋滋地捧着瓷瓶出去,将东西塞到沉阙手中:“成了!”
沉阙有些讶异:“你怎么说服他的?”
她双手交叉于脑后,沾沾自喜:“当然是我面子比较大喽!”
二人走出提香草堂,重入市集。沉阙侧眼望她,欲言又止。
她奇怪道:“做什么这样望着我?”
沉阙嗫嚅:“谢谢你。”他顿了顿,抬眼正视她,“这固元丹对我很重要。”
她招招手,一脸无所谓:“举手之劳嘛。”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要用固元丹做何用?”沉阙冷不丁问。
“治病救人啊。”她理所当然这么认为,“不然还能做什么?”
沉阙抿抿唇,神情复杂。半天,才幽幽吐出一句:“往后,除了我,不要再轻信他人。”
她一愣,他这么认真,倒叫她不知作何反应了。半晌,她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样子:“你这么说,是不是表示愿意收下我啦?”
沉阙没吭声。
她赖皮地贴上去,甜甜叫:“门主,请受小女一拜。”
他却制住了她的动作,沉声道:“叫我沉阙。”
她怔住,觉得对方有些过于严肃了。
沉阙又道:“无论如何,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有没有心愿?只要我能做到,定当全力以赴。”
“心愿?”她挠挠头,“我没想过这个呢。”
“没关系,可以慢慢想。”
这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想不到。二人在集市上信步闲逛,忽然,她余光瞥到一商铺,不自觉止住了步子,眼神中渐渐浮起向往。
那商铺里,挂满了纸鸢,大的小的,飞禽走兽,样式繁多。若不是见到,她都快忘记了,自七年前那事后,为了讨陈远山欢心,她渐渐地不再做纸鸢了,铸剑山庄那作坊,也一并给关了。方才沉阙问她有没有什么心愿,其实是有的,她依然想开一家纸鸢作坊,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只是陈远山对她的期望日益深重,这心愿,也越来越难实现了。陈远山跟她说过,欲要成才,必先牺牲,而她牺牲的第一样东西,便是她最最心爱的纸鸢。想到这,她眼中的向往全成了惋惜。
忽而,耳边响起沉阙的声音:“可是喜欢?”
她一下回过神来,甩甩头:“没有呢。”她笑得牵强,“看看罢了。”说完便背过身去,不再多看一眼。
沉阙虽是疑惑,却也没有多问,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相携回客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