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梦境没有什么具体情节,只潜意识感到危险,好似有很多人在后头追她,可回头望,只见到茫茫迷雾,唯有纷乱的杂沓声与沸腾的叫嚣声令她毛骨悚然。她不知那些人为何要追自己,只直觉绝对不能被追上,于是不要命地逃,那声音却是愈来愈近。
急乱中,脚底踏空,“扑通”一声跌到地上。这一跌,疼得不像做梦。她揉揉肿胀的额际,睁眼发觉自己身处客栈。正当她庆幸只是虚惊一场之时,灰暗室内禁隐隐现出两道人影。
她定睛一看,是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个眉毛浓得连成一线,头顶却如月中满月般,光可鉴人;一个脸上黥了字,一看便是朝廷通缉的逃犯。他们瞧着有些眼熟,貌似在客栈大堂有过惊鸿一瞥。
此时二人面色不善,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那跌撞,是因被他们从床上掼了下来。她又惊又怒,大叫:“哪来的贼寇,你们怎么进来的?!!!”
光头嘿嘿一笑:“你既说我们是贼寇,怎会连门都进不来。”
她吓得往床柱上靠:“你们要干什么???”
黥字那人阴笑着逼近:“姑娘只身行走江湖,太过危险,我二人特来为你保驾护航。”
她就是再天真也听得出对方话里的不怀好意:“你们不要过来!!!”她指着自己的包袱,“银子都在包里,你们莫要伤人!”
光头笑得轻浮:“你那些小钱,怕是连给我们哥俩喝杯花酒都不够。”
她一惊,心想这二人不是为财,就是为色了。想她堂堂铸剑山庄少主,初来乍到,便要遭此大劫,当下面无人色,抖着声音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你们胆敢轻薄我,我……我就叫秦驭风杀了你们!”
二人仿似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般:“等闲客栈关门迎客,你既然进来了,便该知道,这儿无规矩可言,少拿秦盟主唬我们!况且……”二人睥睨着她,揶揄,“就你那姿色,倒贴还得看我们愿不愿。”
这话叫她不知该恼怒,还是该庆幸。她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黥字那人对光头道:“少跟她废话,我们带她去风烛堂领赏。”
听到那三个字,她汗毛都要吓掉了:“风烛堂?你们要带我去风烛堂???”
黥字那人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自曲虹剑失踪,风烛堂悬红寻剑,凡能提供线索者,均有重赏。你是铸剑族人,将你交给风烛堂,必定报酬丰厚。”
她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比起这个,她倒宁愿受些轻薄。七年前段不易那副夺命的狠戾嘴脸,她至今都心有余悸。
她猛然从地上跃起,想要破窗而逃。可一到床边,见是三楼,又吓得止了步。光头乘势擒住她,将她反扣。她乱叫着挣扎,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光头没想到她看似没几两肉,力气却大如蛮牛,纠缠间竟叫她挣脱了几次。于是更加用力钳制住她,一边不满地朝黥字那人抱怨:“快来帮忙,这小妞一身怪力。”
二人合伙将她桎梏,她好不容易挣脱出一只手,刚想要反击,却感觉那抠着自己后领的手连带着抠住了脖子上平安符的绳子。对方力气极大,绳子勒在颈间,有快断的意思。
下意识的,她忘了反抗,死死攥紧平安符,嘴里一通乱吼:“来人啊,救命啊!杀人啦!”
她对自己的嗓门还是很有信心的,可饶是她吼得嗓子都嘶哑了,都无人路见不平。
光头嗤笑:“早跟你说了等闲客栈没有规矩,烧杀抢掠在这都是茶余便饭。”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叫破嗓子都没人来救你?她泪如泉涌。然而即使命悬一线,她都拉不下脸来求饶,从小到大陈远山对她施予的威武不屈的家教,尽管没全学会,却还是有潜移默化的作用的。
她带着哭腔,一边抽泣,一边乱骂:“什么等闲客栈!分明就是黑店!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做鬼都要站在你们床头,叫你们夜夜不得安眠!”
这番诅咒于二人不痛不痒,他们押着她去到门边,方一踢开门,就见一带着金色面具,手持折扇的男子如青松般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
二人莫名奇妙地看着对方,粗着嗓子道:“滚开!”
男子岿然不动,静声道:“二位这样欺负一名弱女子,未免太过分了。”
“你算哪根葱?”
男子很是礼貌:“在下天谴门——沉阙。”
“天谴门?”二人一阵疑惑,好似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半天,黥字那人才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江湖新晋小派——天谴门。”
光头得到提醒,也有了印象,却依旧不屑一顾:“你们天谴门成立不过几年时间,门徒零落,是否也想分一杯羹,带着这丫头去领赏?”
男子不置可否:“我只是觉得二位太粗鲁了。”
“小门小派,还妄想学武林正道路见不平?”
“沉阙只是江湖游侠,无心正邪,却是见不得有人恃强凌弱。”
“岂有此理!”光头怒吼,毫不客气地举刀劈去,“挡我者——死!”
就在刀快临近的那一刻,一道剑影插入,生生接住了这一刀。只见之前那群青衣衫的女子不知何时横在了二人之间。
女子盯着那光头,话语却飘向后方:“门主,你没事吧?”
沉阙微微摆首。
女子目光一紧,再次挥剑,一下划破了光头的衣襟。光头怒不可遏,气势汹汹迎击。顿时,屋内一片刀光剑影。
光头虽看似孔武有力,招式却远不如女子利落。黥字那人见自方显出颓势,不得不暂时抛下陈桂,拔剑朝女子背后攻去。
沉阙见状,眼睛一眯,甩开折扇,只见其皱褶间惊现几枚利器,他一甩手,数枚飞镖朝前飞去,正击黥字那人背心。
那人痛呼一声,女子惊觉,一剑刺中光头的右肩,将之甩向一边,再迅速踅身,一脚踢开黥字那人。二人双双倒地,呻吟不止。
女子收势,带着一丝敬仰,朝沉阙道:“多谢门主相助。”
沉阙浅淡地笑了笑,而后一脸严肃地警告二人:“二位若想再尝尝天谴门的扇雨镖,沉阙奉陪到底。”
二人自知技不如人,抱头鼠窜,屋内终于恢复平静。
沉阙点燃烛火,望向正缩在地上的陈桂,她已是哭得满脸泥泞,不成人样儿了。上前两步接近,对方却往后缩了缩,明显仍为方才的事而心存余悸。
见她额际已肿出一个大包,他转头吩咐女子:“群青,去拿些药来。”
群青脸上的吃味一闪而过,毕恭毕敬道:“是。”
待群青送来药,他挥退对方,关上门,又一次走近陈桂。揭开药瓶,手刚凑过去,陈桂就下意识躲开,防备地问:“你要做什么?”
沉阙有些无可奈何:“我只是想帮你涂药。”
陈桂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打算抢了我去风烛堂领赏?”
沉阙笑出了声:“我若想这么做,早就先他们一步动手了。”
陈桂半信半疑,却不再抗拒,任由对方拨开自己额际的乱发,细心涂药。她奇怪地感觉到,对方的手,尤其冰冷,不像活人的温度。
动作间,她惊呼一声。沉阙马上停手,问:“很疼么?”
她点点头。
“忍一忍。”他说,动作更轻了些。
此时二人的距离近无再近,陈桂呆呆地望着对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好了。”沉阙抹完药,将药瓶立在一边,“这药留给你,每天抹两次。”
“你为什么要救我?”她喃喃问。
沉阙的眼中看不出情绪:“那两个莽汉,叮铃哐啷,吵得我不能睡,我想图个清静而已。”
“只是这样?”她觉得这理由有些荒唐。
“不然呢?”沉阙反问。
她一时无言。
沉阙又道:“收好你的门牌,莫要现出来招摇撞市了。江湖险恶,可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的。”说完,他便起身走。
待他行至门边,她忽然急急叫道:“等等!”
沉阙回身望她。
“你能不能……”她纠结着组织言语,惊慌中带着一丝难为情,“别走太远。”
沉阙知道她还在怕,现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就住你隔壁呢。”
待他走后,陈桂在地上坐了老半天,才魂魄归位。方才,可真是惊险。经此一堑,她才终于明白,为何爹总要跟她说,即便她不犯人,人都要来犯她。她才离了秦驭风多久,就被人盯上了。照这样下去,她再单枪匹马,迟早小命不保。可是回聚贤楼呢,又要担起寻剑开刃的苦差事,真是进退两难。
惆怅间,她想起沉阙为她抹药时,那专注平和的脸。那人……还真是温柔,而且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不如……她心中泛起一个念头,嘴角扬起狡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