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陈桂不知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所处之地貌似一房间,房门却分外厚重,说是寻常屋舍,又过于简朴了些。屋内只有一床一桌,无任何摆设,且光线昏暗,窗上焊着铁条,只够伸出一只手,她得踮着脚才能勉强看到窗外星空。门上有一口子,吃食全从口子外递进来。虽然她隐约能听到门外时有人声,但除了饭点,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她感觉自己遭到了软禁,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不过好在没人要对她做什么,所以她暂时还能保持冷静。也不知沉阙那边怎么样了,他应该正心急如焚地想办法搭救自己吧?想到这,饶是再不安,她都说服自己一定要撑住,万不可一时冲动坏了大事。
  丧气地躺到床上,面向墙壁,心神不宁,更是难以入睡。她手指无意识在墙上抠着,忽然感受到什么痕迹,定睛一看,墙上刻着一片“正”字。这是很常见的计日子的方法,难道在她之前,有人亦被困于此?她数了数,完整的字共一百三十六个,最后一个,只刻了三笔。而在那一片字的旁边,绘有一副小图,看着像一对鸟,奇的是,那对鸟只有一翼一眼一足。
  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细细辨认——是蛮蛮!她顷刻便确认,这是阿沉所刻!所以,七年前分别后,他还是被段不易捉住了?他在这间房里待了两年零三天,之后去哪了?她动用所有智慧分析,却琢磨不出半点头绪。段不易为什么要捉他?他在风烛堂的这些日子,又经受了些什么?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在哪?
  她情不自禁捏住了胸前的平安符,为那生死未卜的人担忧,完全忘了自身难保的处境。
  另一边,九连环站在风烛堂的密室外,静心守候着。一声巨响后,石门缓缓开启。他望着里头的人,敬拜道:“恭喜堂主,提前出关。”
  段不易从踏上下来,脸色不怎么好,却与气色无关,而是情绪所致。九连环瞧出端倪,道:“堂主功成,是大喜之事,怎的如此郁燥?”
  段不易板着脸:“本堂主修炼太阴九绝多年,始终无法突破,有何可喜?”
  九连环目露遗憾,道:“太阴九绝得要至阴之体方可修炼,堂主能练至第七绝,已是不易。”
  段不易不但不为此动容,反而露出恨恨的表情:“若是没叫那重瞳子逃脱,本堂主便不会遭遇瓶颈,举步维艰。”
  九连环叹了口气:“重瞳子为难得的至阴之体,昔日有他做鼎炉,堂主功力突飞猛进。如今虽是没了他,堂主也不必烦忧,毕竟,在这江湖中,除了你,没人能练成太阴九绝,便是只到第七绝,也足以称霸江湖。”
  段不易并不功高自傲:“此话言之尚早。早前听闻秦至阳的儿子秦驭风,练成了孟魂剑法,武艺今非昔比。我还未与他交过手,胜负尚难定论。”他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问,“我闭关的这些日子,有没有重瞳子的消息?”
  九连环摇摇头:“自打他逃脱,便似人间蒸发了般,杳无音讯,多半,是死了吧。”
  段不易不语,目光流露出怀疑。
  九连环又追加道:“当年他逃脱时,为躲避血鸦追捕,不惜吞下本门剧毒寒血散,与他结了血契的血鸦,当时暴毙。属下认为,就算他逃出了风烛堂的势力范围,也难逃一死。”
  这话倒是叫段不易释怀了些,可他仍不无遗憾道:“那么好的一个鼎炉,失了着实可惜。”
  就连话却暗笑起来,进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堂主不必可惜。”
  “你想说什么?”
  “虽没了重瞳子,还有曲虹剑。”
  段不易眼前一亮:“有消息了?”
  “前日天谴门门主沉阙领了铸剑传人陈桂来,大有依附风烛堂之意。”
  段不易带着狐疑,问:“可信不可信?”
  “那个陈桂瞧着没什么心眼,可那沉阙有些深不可测。因难探虚实,为求周全,属下将他们暂留堂内,一切待堂主出关,亲身辩真伪。”
  段不易赞许地点着头:“你做得不错。”
  “多谢堂主夸赞。”
  “那沉阙现在何处?”
  “就在客房。”
  “好,”段不易当下决断,“速速领我去见他。”
  “是。”
  二人步出密室,路上,九连环提醒:“堂主,你方出关,不可擅动真气。我们尚不知那沉阙底细,万一他心怀不轨,你切莫与他交锋,自损其身,一切,由属下来。”
  段不易有些不屑:“这我自有分寸。”
  二人行至客房,九连环打开门,沉阙一见段不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恭敬道:“段堂主,久仰大名。”
  段不易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量了他一番,并不觉得眼前的人有何威胁性,但不知怎的,他感觉对方眼中有抹杀气一闪而过,快得让他认为是错觉。
  他挥退了九连环,犹自笑道:“沉少侠不必多礼,你为风烛堂献上如此大礼,叫你候我出关,实在是怠慢了。”
  “哪里哪里,”沉阙道,“堂主声高望威,在下应该的。”
  段不易好整以暇地坐下,开门见山道:“我风烛堂寻曲虹剑多年无果,不知沉少侠如何劝动陈桂献宝的?”
  “我有恩于她,她自是为了报恩了。”
  “哦?”段不易玩味地笑,“陈远山同意?”
  沉阙无比淡定,娓娓道:“陈远山不吐不茹,陈桂却是心不在野,这点,堂主应该比我更清楚。”
  段不易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他所说。七年前他在铸剑山庄时,就已见识过陈桂的软弱。那丫头见到自己,就似遇到了夺命罗刹般,不敢靠近。
  他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如何寻曲虹剑?”
  沉阙道:“她尚未明言,只说有办法。想是怕袒露后失了利用价值,惹来杀身之祸吧。”他观察着段不易的表情,好似有了点信任的意思,“她非常信任在下,有我做中间人,堂主定能得偿所愿。”
  段不易呵呵一笑:“想你这般有谋略之人,定不止为了钱财而来。”他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有什么条件?”
  沉阙意有所指:“我只盼堂主一统江湖之时,莫要忘记天谴门。”
  段不易沉吟片刻,道:“我以为你们天谴门没有争权夺利之心的。”
  沉阙笑了一声,音调高了几许:“放眼江湖,正邪两道,谁不想圈地为王。只叹天谴门势单力薄,没有底气争雄。若能得堂主垂怜,天谴门必能扶摇直上。”
  段不易初时没有表态,少顷,忽然放声大笑:“九连环夸你有远见,果不其然。”他一扫之前的怀疑,显出自傲之情,“本堂主现在就跟你表态,若你能助我寻得曲虹剑,他日,你们天谴门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沉阙堆起谄媚的笑脸:“多谢堂主。不过……”让他音调又降下来,“来者是客,你将那位少主那样关着,可不象话。”
  “我这就叫人将她放出来。”段不易爽快道。
  这时候,九连环叩门而入:“堂主。”
  “什么事?”
  九连环瞥了眼沉阙,欲语还休。
  “沉少侠现在是自己人,你有事就说。”
  九连环半遮半掩,嗫嚅:“是摄政王……”
  “上官瀛?”段不易虽感意外,却没有避嫌的意思,“他又怎么了?”
  见对方毫不见外,九连环也就大胆说了:“他差人传话,问劫火令的消息。”
  “他还没死心?”段不易极其不耐烦,“我都跟他说过千万遍,劫火令不在重瞳子身上。就算在其身上,如今他凶多吉少,上哪去找劫火令?”
  “可是他说,东西总不会无故失踪,皇宫里没有,便定是被人带出来了。”
  “我搜过那小子的身,没有就是没有!”
  “所以摄政王怀疑……”
  “怀疑什么?”段不易瞪目拧眉。
  九连环吞了口口水:“怀疑劫火令是被你私扣了。”
  “荒唐!”段不易气得拍桌,“我要劫火令有什么用?他要朝廷,我要武林,这我们一早就说清楚的。我助他当上了摄政王,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九连环唯唯诺诺:“他说你初时是许诺助他登上王位的。”
  提起这个,段不易气不打一处来:“他也许诺过我,助我练成太阴九绝,称霸武林的!他做到了么?”他呼呼喘着粗气,“我用寒血散帮他灭了上官皇族大半人,是他自己轻敌,临门一脚让上官骁礼乘虚而入,扶了上官承泽上位。自个儿没用,倒反过来找我的碴!”
  九连环再不吭声,怕惹得他暴怒。一旁的沉阙听明白了七八分,了然于心。其实这事,于武林,于朝廷,都不是秘密。七年前的血雨腥风皆起源于上官瀛和段不易互为利用,各取所需,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他趁势打起圆场:“动怒伤身,堂主不必理那摄政王。”
  段不易冷哼一声,不语。
  沉阙又道:“在下有一建议,堂主可愿听?”
  “你说。”
  沉阙道:“武林与朝廷,向来各自为王,井水不犯河水。昔日形势所逼,堂主与其结盟,可以理解。但如今,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听闻那摄政王为人狠戾多疑,见利忘义,堂主倾囊相助,他都对你心有怨怼,可见此人心术不正,贪欲无穷。再者,那礼亲王上官骁礼乃镇国将军,实力不容小觑,当年被摄政王逼上绝境,不但没有失势,还让他扶了新皇上位,人心之所向,一目了然。在下觉得,堂主还是早日与摄政王划清界限为好,不然难保他哪天失势,礼亲王不会将你们风烛堂列为党羽,赶尽杀绝。”
  这番话,说得振振有词,句句在理,听得段不易不住地点头。他换了种目光看沉阙,嘉许道:“沉少侠果然是青年才俊,虽身在江湖,却深谙朝政之道。”
  沉阙谦虚一笑:“耳听四面,眼观八方,亦为自保之道。”
  段不易亦笑,一番畅谈,倒是对面前这人刮目相看。若是一统江湖大计有次智囊在侧,定当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