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情真意切(3)

  林菲找人拿了一些零食给少年,把他送下楼了。撕漫男冷眼看着林菲的安排,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等到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二人,他问林菲:“不要告诉我,从此以后你都不
  参与地下工程的施工。”
  林菲恍惚觉得,当下的撕漫男与前几次见面的时候不一样。她反问他:“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中午的时候,撕漫男曾经打电话至麻生的前台,约林菲一起吃饭,被她一口回绝。他本以为他们缘尽于此,没想到他们竟然在楼下第三次偶遇。他审视林菲,手指轻轻抠
  击桌面。
  林菲催促他:“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回家了。”
  撕漫男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你觉得,他不值得你浪费时间,纠正他愚昧落后的思想?原来,你才是从心底歧视他的人。”他很失望。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林菲看一眼公共办公区域的职员,“我应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争论他父亲的死因?”
  “至少你不应该附和他!”
  “你什么时候附和他了?”林菲诘问。
  撕漫男微微一愣,林菲只说她“知道了”,并没有对那些荒谬的话表示赞同。他脱口而出:“你不知道吗?对他来说,沉默就代表认同。”
  “我请人送你下楼。”林菲懒得与他争辩,起身往外走。
  撕漫男快走几步挡住她的去路:“你不屑为了他,浪费你的时间,但他和我们一样,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他和我们是平等的,他值得我花费时间。”
  “你以为世上的事都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都有标准答案?你太天真了。”林菲绕过他,继续往外走。撕漫男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不要和我扯哲学!我只知道,当他说出‘女人不祥’的谬论,如果每个人都能花上几秒钟,认真地告诉他,这是封建糟粕,是错误的,相信他总
  有一天会明白的。”
  “放手!”林菲很不高兴。撕漫男朝自己的手掌看去,这才发现她的肩膀如此单薄,而且她比自己足足矮了大半个头。“我会向你证明,我可以改变他!”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往外走,眨眼间走出了
  项目部的办公室,却又慢慢缓下了脚步。
  无论智商高低,人都是一样的,有了“希望”才会衍生“失望”。或许他早就对林菲心怀“希望”,才会如此失望。他悄然回过头,只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办公室内,林菲正在和钱光正通电话。她点头说道:“对,就是昨天在X——3遇到的一老一少,那位‘林总’的手下。林总开除了他们,不知道能否麻烦你,关照一下他们?”她垂下眼睑,“那孩子刚满十八岁,如果能够学一门手艺……不拘泥瓦工,粉刷工,有点技术含量就行。”钱光正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是林菲第一次求他办事,她比那名少年大不了几岁,却称呼人家“孩子”,可见她把自己放在了“长辈”的立场,真心想要帮他。转念间,他正色
  说:“课长,给他们安排活儿,这事并不难,至于做技术工,那得看他们愿不愿意学,有没有悟性,肯不肯吃苦。”
  “我明白的,谢谢你老钱。”林菲由衷地笑了起来。
  钱光正仿佛从她说话的语气,看到了她的笑脸,他脱口而出:“课长,昨天你都不让我帮他们说话,今天怎么……”
  “昨天他们有工作,用不着我们帮忙。”林菲低声解释,续而嗟叹,“任何人都不应该以任何理由,干涉他人的私生活。”“文绉绉的话,我老钱可听不懂。”钱光正抹一把老脸,表情略显凝重,“其实你就是知道,我们帮得了一个,帮不了一百个,一千个,索性谁都不帮,横竖每个人都有自己
  的缘法。很多事就是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他叹一口气,挂断了电话。林菲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钱光正的话戳中了她的内心。她从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包香烟,站在窗边抽烟。晚上六七点的陆家嘴,霓虹灯染红了大半个天空。不管是近处的金茂大厦,还是远处的南京路,灯火通明的街道记录着这座城市走向世界化的脚步,但是华光之下,有多少人像少年与他的同乡那样,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失去
  了赖以生存的工作。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林菲的思绪。她接起视频通话,急巴巴地道歉:“对不起,我临时有事,又折回了公司。我忘了告诉你一声,是我的疏忽。我现
  在马上回家。”“不着急,没关系的。”王真依旧笑眯眯的,把镜头对准厨房,兴奋地说,“原来用手机就可以买菜、买水果,快递员不消半小时就把东西送上楼了,真的太方便了!你看,
  我正在熬骨头汤,煮水果茶。手机上说,熬骨头汤最好用文火煮两个小时,所以你不用急着赶回家。”林菲怔怔地看着她。虽然王真不再戴着墨镜,阻隔外面的世界,但墨镜依然在她手边。昨晚的情形实在让林菲心惊肉跳,她甚至无法判断,王真的状态变好了,还是变得
  更差了。她暂时无法原谅陆梦瑶,但是没什么比王真的性命更重要。
  林菲挂断与王真的视频通话之后,在微信上给赵小霞留言:能不能麻烦你和陆梦瑶说一声,请她给我打一个电话,或者发一条微信?我有很重要的事和她说。近郊的老旧住宅区内,赵小霞坐在卧室的小板凳上给大儿子喂饭,一旁的活动小方桌上摆着一碗隔夜的红烧肉,黑乎乎的,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笋干烧肉。她听到微信的
  提示音,扭头看一眼屏幕,没有立马回复,继续挖一勺营养米糊凑至儿子唇边。
  小男孩摇摇头,软声说:“妈妈,我想吃肉肉。”
  “吃米糊,吃什么肉!这是进口的,好几百块一罐呢。”赵小霞的语气并不好。
  小男孩扁扁嘴,眼见就要哭了,赵小霞立马缓和语气哄他,“大宝乖,肉肉凉了,不能吃了。你赶快吃米糊,吃完妈妈给你做苹果泥。”
  小男孩懵懵懂懂。赵小霞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倾身抱住他。几乎出于条件反射,小男孩轻轻拍打她的背,似乎在安慰她。
  赵小霞破涕为笑,对着儿子的脸颊狠狠亲一口。小男孩“咯咯咯”笑了起来。赵小霞搂着他,轻声说:“明天妈妈给你做肉糜蒸蛋,好不好?”
  “好!”小男孩用力点头。他的话音刚落,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响。“爸爸!”小男孩飞奔过去,迫不及待抱住葛培明的大腿。葛培明摸了摸儿子的头,小心翼翼地朝卧室内张望。这个小区是十多年前的拆迁安置房,因为离地铁站近,住户大半都是租住在这里的“新上海人”。葛培明和赵小霞原本
  和两个同事合租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大儿子出生之后,他们一家三口不得不改租这套一室户。这套房子说是“简装修”,其实和毛坯房差不多,房东仅仅找人安装了煤气灶,又从二手家具城买了些旧家电。很多人都劝他们,租房不如买房。他们何尝不知道,与其每个月付房租,不如缴贷款,可他们的学费都得依靠助学贷款,去哪里凑首付?这些年,他们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存了些钱,才知道学区房不是想买就能买的。他弯腰抱起
  儿子,拎着麻辣烫朝卧室走去,扬声说:“小霞,我回来了。”赵小霞背过身不理他。这间卧室是他们的主要活动空间,有床有沙发有电脑桌,还有赵小霞做烘焙的一应工具。因为东西太多了,再加上旧家具的门和抽屉皆有损坏,房
  间难免显得杂乱破旧。
  葛培明放下儿子,低声说:“你知道的,我现在好歹也算领导……”
  “领导怎么了?”赵小霞语气尖锐,冷着脸数落他,“现在给我摆领导的谱儿,你可不要忘了,当初的实验是谁帮你设计的。”
  “我怎么会忘呢,是你把升职的机会让给我。”葛培明表情微僵,赔着笑脸解释,“下午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就是让你把照片P一下……”
  “这个家给你丢脸了,我给你丢脸了,你是不是这个意思?”赵小霞一下子爆发了。
  小男孩吓了一跳,“哇”地一声哭了。
  赵小霞半跪在地上抱住儿子,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葛培明低头看着他们母子,眼中有愧疚,也有不耐烦。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儿子今晚要上兴趣班,赵小霞做了曲奇饼干,打算送给儿子的同学。白天的时候,她把曲奇饼干的照片发在朋友圈,忘了把房间的背景P掉。好死不死
  ,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地板又脏又旧。事实上,那压根称不上地板,就是印着地板花纹的塑料膜。他不想被人看轻,让赵小霞把照片删掉,结果她和他闹了一天的别扭。葛培明何尝不知道,赵小霞辛苦学烘焙,做饼干,全都是为了儿子,为了他,为了替他们做人情。这些年,别说是鞋子、包包,她就连自己做的蛋糕都不舍得吃,出门的
  衣服也就那么两套。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她很辛苦,难道他就不辛苦吗?想到这,儿子的哭声愈加让他心烦意乱,一室的凌乱更让他憋屈。别人家都是窗明几净,每日的饭菜看着就精致可口,可他们家呢?简直像猪圈一般。虽说他们为了存钱
  买房,一致决定苦熬几年,可他好歹是世界五百强企业的科研骨干,怎么能过这样的日子!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愿意像往常一样哄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床沿,沉着脸说:“不管发不发朋友圈,你总该把地扫干净吧!”赵小霞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