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千虫嗜心

  我从殿中看见递上来的奏折越发积压,是同北齐的战事愈发紧张起来,雨师乘歌没有出征,这一次,陛下派去的是金将军,我见过他几回,五官很端正,找不出错处,但是放在人堆里也很难一眼看出来。
  雨师乘歌去了伯虑,听说是百里氏族的人集合旧部夺下了东胡人的权,雨师乘歌带兵前去支援,就在年初便出发了。
  我在宏易殿看旧史书,忽然翻到黄寺的那版南魏百将,翻完整本书也没有翻到我哥哥即墨护的名字,难道他被史官忘记了吗?
  我又找来野史,终于在《说南魏三传》和《鸿斋随笔》中找来了有关于我哥哥的只言片语。
  一个道:“率三千士投敌为俘,生埋而死,山南关外,不得见天。”我气得咬牙启齿。
  另外一个说,“即墨护,南魏王即墨氏第五子也,以重兵围困东胡部将宇文仲弘,仓促之间,兵败而俘,宇文仲弘斩其首级至于山南城池外。”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谎言,我哥哥没有被俘,更加没有率众投降,那三千南魏军死在战场之上,无一人不是铮铮铁骨。
  全都是一派胡言,撒谎!
  我把书撕扯成碎片,明因见我如此,急忙过来劝着,并说,“皇后娘娘求见。”
  我手上被书封割了个口子,“陛下不在,告诉她。”
  “可是,娘娘说,她要找的是您。”
  “我和她没有什么好说。”
  明因把一本书和一封信交给我,“娘娘说,您看了这个自然会见他。”
  我翻开书页,里面有一章节记录的就是我哥哥的生平,没有一句诋毁,最后写着,天圣元年,恢复天舒大将军名号,赠中书令,加封魏国公,翰林学士绘满为其亲笔为碑首篆书“旌忠”二字。
  前后两册书,截然不同的记载。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
  明因说,“婢子也是不知,还请您和皇后娘娘面对面说。”
  我点点头,大监把即墨缈请了进来。
  我刚要打开那封信,娘娘道:“你哥哥和你父亲秉性还真是完全不一样。”
  我打开信,她话音颇有些阴阳怪气。
  “你要说什么?”我翻开纸张。
  里面是臣子禀告圣上,我父亲要谋逆的罪证,并把我父亲私藏兵马多少都说得清楚。
  “这是什么?”我拿着信问。
  “你不是看见了吗?”
  我有些着急,“陛下知道吗?”
  “你认为他会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只是,想要让你看清楚一些事实。”
  我放下信,即墨缈最擅长就是蛊惑人心,我从前便知道此事,于是静下心道,“我看得十分清楚,不必娘娘妄言。”
  “不,还有很多事是陛下没有告诉你的。”
  “比如呢?”
  “你哥哥,在死前便中了毒。”
  我听见了一个笑话,“胡说八道!”
  “你不是亲眼见过你哥哥的尸体吗?”
  我是见过,我哥哥浑身是伤,满身鲜血。
  “还记不记得他七窍流血。”
  我心头一惊,我以为那是外力所致,“不曾见到。”
  “哈哈哈,你在欺骗谁?”
  “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你哥哥,出征前便服下了你父亲所给的毒药。”
  “不可能!”
  “当然了,他也可能不知道他所服下的是毒药。”
  “为什么我父王要给他服毒?”
  “因为,他必须死,为了南魏的颜面,也为了即墨一族的尊严。”
  “你到底在胡说些……”
  “你要是一直这样笨下去,可怎么为你哥哥报仇?”她笑道。
  “到底什么意思?”
  “我刚才所说就是真相,就算陛下不在战场上杀了他,他也会中毒而死,那是蛊毒,一旦发作,千虫嗜心。”
  “不可能!”
  “帝王之狠,有何不可?”
  “陛下不会这样对我哥哥,绝不会!”他是他的儿子,是他的骨血,他不会如此做。
  “他会,他自己想要活下去,双手奉上了良渚城,可他却要你哥哥为了即墨皇室的颜面一死。”
  “不是这样,我哥哥死在宇文仲弘手中。”
  “你说的是结果,过程和开始都是他中了毒,其实,你应该感谢博端格,如果不是他早些杀了你哥哥,蛊虫在活人身上发作,你连你哥哥完整的尸体都看不见。”
  “不!”我怒吼。
  “你在骗我!”
  “我知道,你惯会撒谎,我不会信你。”
  “这件事,连陛下都不知道,雨师乘歌也不知,只有即墨一族的人知道,不论是我还是景瑜,都对此事一清二楚。”
  “你们都想背叛即墨,所以都在撒谎。”
  “要说背叛,你父亲背叛得更加彻底吧,他身为南魏的王,竟然把王位双手奉上,奇耻大辱!”
  “他是不得已。”我坚持道。
  即墨缈笑道,“为什么,你现在还在为他开脱,是他杀了你哥哥。”
  “不是,是博端格,不是我父王。不是!”
  “你听不见我说蛊毒这件事吗?就算他不死在战场上,他也没有回来的可能。”
  “有,他可以回来的,他可以,只要他赢过博端格,他在战场上凯旋而归,他就可以拯救南魏,拯救即墨一族。”
  “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天真。”
  “你刚才所说都是谎言!你为什么要选择今天告诉我,而不是我回来的那一天告诉我?所以,你有阴谋。”
  “我没有阴谋和算计,只有对社稷的关心,帝王之术,在于平衡,陛下向来知道此事,可是他准备为你打破这种平衡。他和雨师乘歌在战事上确实所向无敌,但是政治和朝堂,我不认为他们可以比我擅长。”
  她跑来和我说这样一段话,到底目的何在?
  “你不是看见那封信了吗?”
  “写这封信的人是我父亲手底下的人,你父亲谋逆的事实证据确凿,明日便会被揭发,可陛下明明知道此事,却还是要尽力压下,他不会杀了你父亲,说不定连处罚也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在。”
  “我不需要他这样做。”
  “那你和他说,不要为了你毁了现在的南魏。”
  “你是忠后,为何不去?”
  “他不会听我的。”
  “即墨缈,你刚才所说的每句话,我都不会相信。”
  “这样吧,你去试试,一试便知。”
  “试什么?”
  “你父亲此时就在椒房殿侧殿等候见我。”
  “他要找你做什么?”
  “求我救他啊。”
  “为什么他要求你?”
  “即便我是当今南魏皇后,可我姓氏中依然有即墨二字,旁人叫我也还是即墨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