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以糖换刀

  我脑子炸了一般剧痛,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一点力气站起。终究不曾掉一滴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了宏易殿,站在宏易殿下宽旷的雕花场地前,我转过身,把南魏的一切装进眼睛里,南魏还是南魏,只是时过境迁,十年过去了,南魏宫中再无即墨皇帝,也再无即墨皇室,东胡人登堂入室,破了我的国,毁了我的家。
  我是谁?南魏温虞翁主即墨骄,我是大将军即墨护的妹妹。
  他急急跑出来,从高高的阶梯上向下跑来,抓住我的手,“你一整天都跑去哪里了?”
  我温声笑道,“去皇后娘娘宫中坐了一会儿。”
  “好。”他看着我,看了很久,似乎很害怕我走丢了。
  我心里顿时升起了一种恶念,想要毁掉他的一切,想要把他整个人都撕扯碎裂,更想把他从那个高位上扯下来,亲眼看见他跌入尘灰中。
  “陛下,我们回去吧,我好累。”
  “好。”他的手握紧了我。
  “陛下从前喜欢过人吗?”
  “嗯,当然有。”
  “是你弄丢的那个人?”
  “是。”
  我问他,“陛下从前爱的那个人有没有亲过你?”
  他摇头,牵着我笑说,“她只咬过我,牙齿像草原上的小狼一样锋利。”
  我走到殿堂中,见殿中奉药的宫人还未离去,“陛下喝了药吗?”
  “我……还没有,一会儿就喝。”他说。
  “不要拖,一会儿我忘记了,您又该把药倒了,这可是雨师大人找来的良药。”我道,雨师大人几个字,在我舌尖发苦。
  他从宫人手中拿过药碗,一仰头见了底。
  “这下总行了吧。”他把碗给我看看。
  我把碗放回玉盘中,让宫人下去,回身对他说,“陛下要不要吃颗糖,药太苦了。”
  “好,是羊角糖吗?”他问我。
  “不是。”我摇头,踮起脚尖忽的吻了他一下,“是这个糖。”
  他一惊,站在那里不动,我问他,“糖好吃吗?”
  他呆滞地点一点头。
  “再吃一颗吧。”我道。
  他低下头陷入我给的温情之中,我睁着眼睛,见他紧闭着眼,睫毛乱颤,一如初次在书阁所见,十年过去了,他依然如此,不知他俯身和即墨缈交好之时,是不是也是如此的慌乱。
  我用糖换一把刀子,能把所有人都置于万劫不复的刀子。
  一吻结束,我道:“陛下,我不想回草原了,想陪你永远呆在宫中。”
  他立刻说,“不,你不要呆在宫中,这里不好。”
  “陛下在这里啊,我要陪你一起。”
  “为什么?”
  “因为喜欢啊。”
  他不敢相信,“谎言吗?”
  “陛下觉得呢?”
  “你不会骗我的。”他松了一口气。
  “陛下,咱们就像平常人家的夫妻在宫中成亲好不好?”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同你成亲。”
  “是……真的吗?”
  “是啊,陛下。”我下定决心踏上这条路,至于将来如何,我不知道,也不想再去思考,我只要在这条路上除掉我的仇人就好,倾尽所有,哪怕是我这第二次的性命,我也不在乎。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你是真的要同我成亲吗?”
  他一遍又一遍的问我,笑得像个小孩子。
  “好像是在做梦,你牵牵我的手吧。”他把手递给我,让我碰碰他。
  我笑道,“陛下是睡迷糊了吗?我都说了好多次。”
  “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是,当然是。”
  “也不打紧。”他轻声说。
  我一时没有听懂他的话意。
  第二日,我来到椒房殿,皇后娘娘正在逗孩子玩闹。
  下人通禀后,娘娘宣我入内,她见我如此喜欢那个孩子,把孩子很放心地交给我,让我抱着孩子。
  她坐在金丝绣花的垫子边整理孩子的摇鼓,那东西,我曾经也给椿儿买过。
  “真可爱,和雨师大人真像。”我道。
  殿中只有娘娘的心腹丫鬟磐若,她吓得变了脸色,娘娘倒是镇静,只是手里拿的摇鼓半天没有放下。
  我急忙把孩子还给磐若,“是婢子该死,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道,“是陛下告诉你的吗?”
  我连忙摇头,只是扎在她心上那根刺我再摇头百次她也拔不出了。
  她扶起来我,“我知道你是无心的,只是,以后记得不要浑说。”
  “是,婢子明白了。”
  说了一会儿闲话,小孩子渐渐犯困,娘娘把孩子交给乳母,让她们带小皇子下去安睡。
  我道:“娘娘,其实今日苏墨有事想要找你帮忙。”
  “是什么?”娘娘拉着我的手,把殿中新做的糕点放在我手边。
  “我啊,要嫁给陛下了。”满脸幸福。
  不是陛下要纳我为良人,也不是我要成为侍寝的女人,而是,我要同他成亲。
  要和她的男人成亲。
  她那样低声下气求着陛下原谅她,我想着心里该是装满了陛下,这样一个人,为了陛下,连荣耻都不在意,借雨师乘歌的身子给陛下生下孩子,真可笑。
  陛下体寒,难以得子,太医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一个没有储君的皇帝,他的后位何人来承呢?皇后娘娘果真为他分忧。
  高傲冷艳的即墨缈成了如今的南魏皇后,竟变得如此可悲,她这十年,过得这般有趣。
  “娘娘,当一当我的姐姐吧。”
  “什么?”
  “我没有家人,所以想要个姐姐。”
  “你不是草原上的人吗?”
  “我是……孤儿,阿爸是我的养父。”
  她轻轻抚摸我的头,从前的即墨缈对谁都是如此和善吗?
  “我想自己准备成亲事宜,给陛下一个惊喜,姐姐能帮帮我吗?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好,陛下应当……很开心。”她的眼神缥缈,心神不宁。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往椒房殿跑,等我穿上即墨缈缝制的红嫁衣,我站在椒房殿中,身后忽然有人。
  我回过身,听屋檐下的滴水声,瓦片上雨声的嘈杂声,外面正在下一场大雨。
  “好看吗?”
  “你,好看。”陛下说,“嫁衣不合适,我早已为你备好了一件,我们不要穿这一件。”
  他在怕即墨缈伤心吗?
  皇后走入,“不合适,就换一件吧。”
  我笑道,“陛下准备的,必然是最好的。”
  于是便把衣服换下来还给她,“多谢娘娘了,可看来陛下不喜欢我乱做决定。”
  她接过衣服,道一声,“他不是。”
  周围的气氛一时间沉重。
  “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
  “我知道。”我笑说。
  “可是,再好也不属于我,他很温柔也很善良,你们以后在一起了,不要总是惹他生气,因为,就是他生气了,也不舍得对你发怒,只会自己忍着,他身子不好,你要记得好好照顾他,天冷了就会咳嗽,咯血了一定要来告诉我。”
  我一一点头,实则半分也不上心,他的生死,与我何干,只是少了他,我下面的棋局便不能展开。
  宇文仲弘,我手里唯一的底牌。
  一子可定胜负,我此次一步都不能再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