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遇陈阿爸
一口接着一口地,让人忘了战火狼烟,全心全意地只记得世间的温暖。像阳光堆起的稻谷,像柴火映红的风炉;像母亲的怀抱和小桥边树荫下外婆的童谣……
阿桃突然停下来,望着桌面。
陈玉林看过去,他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陈玉林问。
“我只吃过一次,这样的肉,”阿桃的声音哽咽,“是我娘,病重最后的那几日,我爹这辈子第一次去向管家讨了一碗红烧肉,想喂给我娘。但是她……她却把我叫到跟前,说她的病快好了……让我吃了那碗肉。我吃一块,给她吃一块……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我娘的,最后一顿饭……”
“阿林,我想我娘了。”
于是两个小家伙趴在桌子边上一起哭,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着哭着,大概是还想吃肉,又去抓了那肘子往嘴里塞,抹了一脸油星。
过了一小会儿,两个人都不再吃了,从高高的红色木椅子上跳下来,左顾右看也不见屋里的其他人。
“我们回家吧。”阿桃小声对陈玉林说道。
陈玉林点点头,也小声地说:“好。”他想了想,又接着说,“可是,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阿桃想了想,摇摇头。
“那……你知道回家怎么走么?”
阿桃还是摇头,“总之,先出去再说。”他抓起陈玉林的手腕。
“等一下。”陈玉林拾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盏水,漱了漱口。
阿桃笑他,“你们本家的,什么时候都不忘讲究。”
两人身高还不及窗扉,趴在门边听了一会儿外面,毫无动静。于是阿桃伸手一推开了房门。
时常保养的木门无声地开了。
门外是明媚高挑的天光,和一院倥偬的芭蕉。秋风里芭蕉叶啪啦啪啦地拍打着,像一副吹皱的绣画。
庭院中间,一台水磨的石桌,四个矮胖的石墩,其中一个石墩子坐着一个人,一个不是很老的老人家。他坐在那里,微阖着眼睛,像一节留在那里很久了的木桩。
老人身后站着一黑衣剑士,身材挺拔健壮,只是戴着口罩,露出的双眉如峰双眼如月。
“来,孩子们,过来这面。”老人家招招手。
陈玉林还在原地犹豫着,阿桃跳上前把他挡在身后,“老伯伯,您是谁呀?”
黑衣剑士微微蹙眉。
“我呀?我的名字很难记,你们就叫我陈阿爸好了。”这位不是很老的老人家服饰考究材料上乘,稳坐便有不动如山的气派,却面带春风,十分地平易近人,连给自己起的名字都这么接地气。
“您也姓陈?那您也是陈家庄的人么?”阿桃心直口快地问道。
陈阿爸呵呵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然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不过陈家庄却是再也不会有了。”
“啊?!”陈玉林听闻低低地惊呼一声,带着怯生生的疑问的神情望着老人。
“朱元璋打败了你的父亲,然后派人去烧了陈家庄。那场大火,你们都看见了,幸好,你们没事,不然,我这一把年纪的老头子就要失信于人了。”
陈阿爸三言两语讲过去,却每一字都重重地敲在两个小孩子的心上。直到多年以后,这颗种子长成了大树,发出了两股枝叶,结了两个果。
陈玉林从老伯的神态语气里猜到了几分,只是自己不敢开口确认,哆嗦着嘴唇,摇摇欲坠。
阿桃也心里惊惧,呆在原地,如若木鸡。
陈阿爸看着面前这两个还没有石头墩子高的娃娃,修行如磐石般的心境也不忍起来。
只那黑衣剑士抿着薄唇,扯了扯眉脚,开口说道:“差不多都死了。”
陈阿爸在他开口时就有意抬手阻止,只是他语速太快,句子又太精简,竟没来得及。
陈玉林哪里能听见“差不多”三个字,满脑子都是“都死了”。此时风骤停,他确再也站不稳,扑腾一下跌坐在地。
阿桃赶紧去拉他,拉了两下没拉起来,被拽着也跟着摔倒在地。
陈玉林泪眼朦胧地望着阿桃红红的眼眶,片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风又起,叶萧萧。
陈阿爸仰头示意那黑衣剑士把两个孩子扶起来,黑衣剑士颔首,两步走上前,一手拎着一个,按在了石椅上。
两个孩子被煞气镇住,哽咽地止住了哭泣。
“他们还是个孩子。”陈阿爸无奈地叹口气。
“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杀人了。”黑衣剑士依旧清淡快速地说。
“陈老伯伯,我想回去看看。”陈玉林仰起头,擦去一把鼻涕眼泪,望着陈阿爸。
陈阿爸明显没想到此时男孩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依然点点头,“这份心性已是难得了,不过现在不可,朱元璋的军队还没撤走。等过些时日,让戎旌带你俩回去。”
这样,陈玉林和阿桃得知了,那个黑冷得骇人的剑士叫做戎旌。
“你叫阿桃?”陈阿爸问。
阿桃点点头。
“大名是什么?”陈阿爸又问。
阿桃摇摇头,“爹娘不曾起过,本家才能有名有姓,我们做下人的,从小阿三阿四地叫着。”
陈阿爸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盏,“不管以前,开了这,你就不再是什么下人了。我收了你,你也是这庄子的少爷。”
阿桃闻言不禁一颤,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这一辈子还能和“少爷”两个字挨上。
“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你就叫陈灼吧。”说完,陈阿爸抬头看着戎旌,问他,“这名字会不会太锋芒了?”
戎旌摇头,赞叹道:“闪灼龙虎神剑飞,是个杀人的好名字。”
陈阿爸又叹口气,“陈灼,好么?”
活了七八年,终于得了名字,还是姓陈,阿桃从墩子上跳下来,像陈阿爸行礼道谢。
“陈灼~”陈玉林也着实替他欢喜,轻声喊着他的新名字,拉着他的手。
倒是冲淡了那熊熊大火里的哀怨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