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鸣儿,是娘亲啊!”
  柔弱的呼唤声似是夜莺婉转低鸣,在少年人的耳边响起。
  原本紧张的少年人手一下便软了,那持刀的手再也举不起来,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心底只剩下了震惊。
  这声音错不了,是少年人从小到大听到最多的声音,是钟鸣的娘亲。
  平日里的机谨在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唤后,顿时烟消云散,少年人心乱如麻,呆立于当场。
  身着白衣的女人已经飘至钟鸣的身前,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笑颜。
  莫非这世间真有魂魄,人死后便会化作鬼魂?
  当看到逝去的母亲重新站在自己面前,少年人的脑子不太够用,受过后世教育的少年人在观念的冲突中思想彻底崩塌。
  白衣女子似是看出钟鸣的脸色不太对,她的脸上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
  女子又开口道:“鸣儿,你不必怕我,今日娘亲只是给你送一物,送完娘亲自会离去。”
  少年人沉默不语,手中的折刀始终没有入鞘。
  “这石盒交于你,娘亲便要走了。”
  女子伸出手臂,白莹莹的柔光中托着石盒,递到少年人的面前。
  钟鸣没有立即去接那石盒,而是眉头微皱,盯着石盒看了两眼,立即指着白衣女子道:“你不是我娘!”
  使少年人恢复理智的契机正是女子手捧的那石盒,这石盒说起来还颇有来源。
  石盒名为石锁鸳鸯,据钟鸣的娘亲所言,是钟鸣的传家宝。
  钟鸣的父亲出征前,亲手将石锁鸳鸯交于钟秀娘的手中,万般叮嘱要她好生看管。
  石锁鸳鸯是神奇的机栝盒子,由商朝著名的能工巧匠打造,其内布置精巧,不可外力开盒,否则其内的机栝就会炸裂,所存之物与石盒均会炸毁。
  石锁鸳鸯只能由龙凤钥匙来开,钥匙分于两人保存,也于今日白天在钟鸣手中合二为一。
  起初钟鸣并不知道石锁鸳鸯的用处,娘亲临终前也没交代清楚,只是知道此物是娘亲的重视之物,钟鸣长这么大也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小时候钟鸣被人欺负,询问父亲的去向,娘亲为了哄他便拿出了石锁鸳鸯,说是父亲留给他娘俩的宝贝。
  第二次便是娘亲下葬的时候,钟鸣翻遍了家中茅屋,在床脚下刨出石锁鸳鸯,放于娘亲的薄木棺材中,做了陪葬品。
  当时家中清贫,娘亲身上也只有一席麻衣,实在没有陪葬品,少年人这才想起石锁鸳鸯做陪葬品。
  今日上午少年人得到龙凤钥匙的时候,也曾想过要将石锁鸳鸯取出来,但念及要起坟开棺,对娘亲大不敬,少年人也就绝了这念头。
  他又不缺钱粮,不必为了虚无的宝物再去打扰娘亲场面。
  明明石锁鸳鸯已经进入墓中,如今再出现在钟鸣眼前,他理应相信白衣女子是娘亲的,可偏偏少年人从她的话语中听出端倪。
  娘亲提及此物的时候,每逢都是带有敬意的称之为“石锁鸳鸯”,半次也没有用“石盒”来称呼过,理所应当少年人对于石锁鸳鸯四字特别敏感。
  如此重要之物,娘亲怎么会随意更改称呼。
  少年人由此断定,眼前这位跟他娘亲虽然长相相似,但绝不是他的娘亲。
  少年人重新举起折刀,往后退了两步,跟白衣女子保持距离。
  钟鸣刀指白衣女子,朗声道:“你到底是甚么东西,靠近我有何意图?”
  “鸣儿,你怎得连娘亲也不认得了,我确是你娘,也只是为你送石盒。”
  白衣女子边说边向前走,要把石盒递给钟鸣。
  期间白衣女人频频歪头,看向杨延朗离去的位置,她似乎是有所担忧。
  少年人也发现这点,她的神色越发焦急,全然没有刚才出来时的诡秘气息,如同要躲祸事的普通人一般。
  见她有此模样,少年人的心中也安稳许多,原来她也会怕,那就应该是有人可以治她。
  只要有克星,无论她是鬼是神,少年人都不会再怕。
  恐惧产生于未知,当了解到她的弱点,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少年人连连后退,想要拖延时间,他心中猜测,兴许是白衣女子对杨延朗有所忌惮,才会时常向那边观望。
  情急之中,白衣女子便疾飘向前,伸手去抓少年人的胳膊。
  白衣女子看似轻飘飘的,实则动作很快,少年人没来得及反映就被她一把抓住小臂,将石锁鸳鸯塞进了少年人的怀中。
  可就在白衣女子抓住少年的瞬间,少年人的怀中突然亮起一抹绿意。
  嫩绿色的柳枝从少年人怀中飞出来,高高扬起,又迅速落下。
  啪的一声脆响!
  柳枝抽打在白衣女子的脸上,顿时冒出一股黑色的烟雾,女子身上淡淡的柔光也骤然间破灭。
  就像是突然死去的萤火虫,柔光瞬间就消失了,远处香烛的蓝色烛火也忽明忽暗地快速闪动。
  “啊!吼!”
  如狼似虎的吼叫声,吓得少年人寒毛耸立。
  眼前的白衣女子已经变为一团黑漆漆的长毛怪物,全身墨黑色的毛发,长脸,獠牙,脸颊两侧有红色的鼓包,身材异常高大,若有九尺高,单足着地,两根毛绒绒的手臂抱着被抽打的脸颊。
  这是个什么怪物?
  眼前这一幕将少年人彻底惊呆,他半响才记起挥动手中的折刀,反手去割眼前的怪物。
  折刀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割在怪物的手臂上,立刻血流如注。
  “钟鸣!你这个孟浪子,不识好人心啊!”
  黑毛怪物怪叫一声,声音沙哑难听,转身便向远处跑去,钻入黑夜中消失不见。
  风停了,香烛火灭了。
  柳枝跌落在地上,盈盈绿芒闪烁两下,也熄灭了。
  只留下呆滞当场的少年人,还有滚落在他脚边的石锁鸳鸯。
  愣了半响,少年才回过神来,他的脑海中乱糟糟的,思绪纷飞。
  起先是凝冰成锥,能够降临在田公子身上的小仙官,而后又是上将军挥手唤枪来,银龙枪穿破围墙到主人手中,到如今一只看起来像是大猩猩的黑毛怪物又化作娘亲的模样,给自己递来早已陪葬的石锁鸳鸯。
  今日这是怎么了?
  是这个时代疯了?还是少年人疯了?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好不容易让少年人熟悉这个刀耕火种的时代。
  如今又窜出各路神仙妖怪,推翻了少年人刚熟悉的环境。
  正当少年人打算扇自己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之时,杨延朗从夜幕中钻了出来。
  杨延朗警惕地向四周察看,确定没有危险后才对少年人道:“钟鸣,你没事吧,我方才听到你这里有野兽的嘶吼声,碰到豺狼还是大虫了?”
  “都不是,叔父,方才我碰到鬼了。”
  少年人愣愣摇头,将刚才如梦似幻的经历讲与杨延朗听。
  听完钟鸣的描述后,杨延朗若有所思地说道:“侄儿,你莫不是碰到了传闻中的老山魈?”
  “老山魈,叔父,那是何物?”
  杨延朗却没有着急回答少年人的问题,而是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方才我追那满口胡话的大胆贼子总是追不上,想来也是老山魈的障眼法。”
  念及事情已经涉及山中精怪,上将军也没心思跟少年人仔细解释,急切道:“钟鸣,赶紧收拾好东西,叔父背你,我们即刻下山岗。”
  可见上将军心中之急切,竟然要亲自背少年人下山。
  据上将军所知,山中精怪多古怪的障眼法,与福邸中的仙人还不同,它们狡猾奸诈,善于蛊惑人心,一不小心便会着了他们的道。
  常言道:阎罗好过,小鬼难缠。那山中精怪在上将军看来,就是难缠的小鬼。
  方才上将军去追那疯子,便是着了道。
  既然吃过小亏,杨延朗心中便有踌躇,上将军孤身一人反倒不怕,碰到老山魈也只是开打,手上见真章。
  可带着钟鸣这个拖油瓶,上将军就有了累赘,担忧少年人会受伤,所以想即刻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钟鸣也知道事情已然麻烦,不多言,立即将折刀,石锁鸳鸯,还有柳枝收拾好。
  至于食盒,装纸钱的包裹之类的东西就被上将军随手丢弃。
  杨延朗背起钟鸣,两人也不矫情,杨延朗道声:“抱好叔父的脖颈,我要疾行了!”
  “叔父,我已坐稳妥。”
  少年人的话音刚落,上将军提气运功,迈开大步向来时的路跑去。
  钟鸣只感觉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眼前的风景竟然看不清楚,比坐在马匹上的速度还要快。
  若是有人能看到此时杨延朗的身姿,定然会高呼:“此乃真境高手!”
  只见上将军脚跟不着地,一步便能跨出去数丈远,下落之时也只是脚尖点在青草上,便又如鸟雀展翅高飞而起。
  几个起落间便已经离开山岗后山,隐入夜色中不见了踪迹。
  ……
  待到叔侄二人离开后,钟秀娘的大石前又亮起柔白色的光芒。
  宛如黑猩猩般的长毛怪物从石后钻了出来,短短时间内,他被钟鸣割伤的胳膊已经恢复如初。
  只是他的额头上鼓起个肿胀的大包,透漏出绿莹莹的色彩,看起来着实让人担忧。
  黑毛怪物蹦蹦跳跳走到大石前,单腿盘膝而坐,对着钟秀娘的坟墓说道:“师父,我帮您将石盒给予钟鸣,算是报答您的教导之恩。”
  “这样能报答清您的恩情吗?”
  并没有人能回答黑毛怪物的问题,他也只是自问自答。
  夜风吹过,白色的柔光摇曳。
  黑毛怪物从祭品中扯起根鸡腿,塞到嘴中含糊不清地说道:“先不管,反正这些佳肴您也吃不到的,我先帮您把它们吃了,不要暴遣天物!”
  怪物吃的津津有味,大嘴张合,啪唧声很大,似乎有时动作过大还会让头上的肿包疼痛,又龇牙咧嘴地去摸摸大包。
  这些贡品注定都要入这黑毛怪物的肚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