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杨门虎将

  两人先前是有过照面的,校尉大人虽未看清楚钟鸣的模样,却认得他的声音。
  “少年人,是你?”
  校尉大人颇为惊异,仔细打量钟鸣两眼,随后朗声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不错!不错!”
  如此看来校尉大人并不是来找钟鸣的麻烦,梁余等人松了口气,吴捕快等人本就悬着的心立即提到嗓子眼,而钟鸣本人紧蹙的眉头并未松开,他猜不出校尉的来意。
  麻衣少年见局势不明朗,也不作声,静等校尉大人的下文。
  院中人静置片刻,校尉大人身后的兵骑已至残庙,几十位细鳞骑将残庙围的水泄不通,更是有兵骑踏开庙门,涌入院中,手持唐刀,冷眼扫视钟鸣等人。
  麻衣少年并不慌张,环视一周,还在兵骑中看到那位先前教训过他的领骑。
  领骑之人即是与斐大成相认的孙龙虎,他的马背之上载着满脸兴奋之色的斐大成,待到孙龙虎勒马停稳后,斐大成笨拙地从马背上爬下来。
  手中依旧抱着红木锦盒和荷叶包,斐大痴快步跑到钟鸣身边,兴奋喊道:“鸣哥儿,我不但给你带来了锦盒,还搬来了救兵,你看这群兵骑老爷,都是来帮我们的。”
  大概是首次骑马,痴肥少年脸上的兴奋之色久久未退去,还指着孙龙虎给钟鸣介绍来者的身份。
  孙龙虎也曾认识小时候的钟鸣,他仔细打量许久,才从眉宇间认出钟鸣,不禁暗自惊叹:都说女大十八变,这钟鸣小弟也像那姑娘,越发俊俏,若不是大痴提起,还真不敢相认。
  身旁的斐大成滔滔不绝地讲起刚才与孙龙虎相认的场面,麻衣少年却没听到心里,他很清楚谁才是这群兵骑的将领。
  自始至终,钟鸣的眼睛都盯在校尉大人的身上,未去看孙龙虎一眼,他向校尉大人谦谦施礼,问道:“请问校尉大人,果真是来帮小民的?”
  “那是自然,我此来边陲,就是为寻贤侄。”
  校尉脸上尽带笑意,看向钟鸣的眼神中欣赏之意不言而喻,这些麻衣少年都看在眼中,加之校尉话语中称他为“贤侄”,更有亲近之意,少年人心中已有猜测。
  只是还有一事需要确认,校尉大人帮自己的底线在哪里?
  转念至此,麻衣少年抬手指向吴捕快等人,朗声道:“大人,这群人是小民的敌人,您看要如何处理?”
  校尉大人闻言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缓步来到吴捕快身旁,未曾言语,手中银龙枪势若蛟龙出海,只见银光闪过,吴捕快手中的断刀便被挑飞,头顶的皂冠也被挑在枪头。
  随手甩了下银龙枪,校尉大人将皂冠甩在钟鸣的脚下,笑道:“贤侄的糟心事,方才我在村中也听那富态少年说起,你看我脱了他这身皂袍,将这群人发配为苦力如何?”
  麻衣少年还未答话,可吴捕快已经被吓的浑身战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大人饶命!”
  而他们身后的那群泼皮更是不堪,不但跪在地上跟着高呼,张癞子还被吓得尿了裤子,粗麻裤下顷刻间汇出摊腥臊水泽。
  捕快在寻常人家看来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其实不然,他们只是不入编制的使役,更谈不上品级。
  在身披细鳞甲的校尉大人面前,吴捕快与寻常人也无不同,说砍杀便是掉脑袋的结果,没人敢过问。
  更何况新唐建国之始,武官地位仍是高高在上,文官拍马不及,即使校尉大人砍杀了七品以下的文官,一句“这贼官贪污受贿,理当处斩。”也能应付过去。
  惹到这位校尉大人,别说是孔捕头保不下他,即使是县令老爷,也不敢跟校尉大人叫板,吴捕快心中立刻失了方寸,只剩下求饶的心思,磕头如捣蒜。
  见校尉大人如此行径,麻衣少年心如明镜般透亮。
  莫不是这校尉有求于自己?
  方才在城头偶遇,少年人从校尉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校尉并不是嗜杀之人,竟然能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定然是有要事相求于自己。
  少年人心中有了思量,嘴角也挂上阴冷的笑容。
  “大人的做法固然在理,可大人却不知道一事,让小民认为颇失公允。”
  听钟鸣之言,校尉大人面露好奇,问道:“小侄此言何意?”
  少年人并不答话,向前走去,脚下是那皂冠,被他狠狠踩踏进尘土中,不成样子。
  踱步来到趴伏的吴捕快面前,少年人冷笑着看向吴捕快抖如筛糠的身躯,手中反握折刀,抓着吴捕快的发髻,将他提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吴捕快的喉咙前抹过。
  顷刻间鲜血喷涌,少年人后退两步躲开,吴捕快捂着喉咙,赫赫作声,脸上尽是惊恐之色,随后挣扎两下,便没了声息。
  这一幕让校尉大人愕然,他手中枪抖了下,想要抬起来,却始终没抬,眉头微蹙道:“这是甚么道理?”
  少年人慢条斯理地用袍摆擦拭折刀,顺手指向死去的石头,朗声道:“姓吴的身为捕快,借职务之便杀我手足兄弟,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用他的命抵我兄弟的命,才算是公道!”
  校尉大人的眉头逐渐舒展开,点头应道:“理应如此,兄弟之仇不可不报。”
  原本以为惹恼校尉大人的钟鸣也暗中松口气,他刚才也是赌校尉大人会偏向他,果不其然,这校尉明显是偏心于自己。
  再度向校尉大人拱手施礼,钟鸣才道:“剩余之人,可按照校尉大人之意处理,小民认为十分公平。”
  随意挥手,校尉大人对旁边的兵骑吩咐道:“速按照我侄儿之意,把这些恶民送至衙门,充作苦力。这捕快就说是本校尉杀的,一并送还给衙门。”
  两名兵骑立刻上前,收拾好吴捕快的尸体,再驱赶张癞子等人,呼喝着带他们离去。
  尘埃落定,钟鸣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他缓步走到石头仍有余热的尸体前,替他遮盖上圆睁的双眼,沉声道:“石头,你一路好走,鸣哥已经给你报仇。”
  随后少年人招呼梁余等人来到身边,低声吩咐他们把石头的尸体带走,好生埋葬,更有让梁余他们借此由故离开的意思。
  梁余却不放心,瞟了眼周围的兵骑,低声问道:“鸣哥,那你要怎么办?”
  “别担心我,这校尉似是有事求我,不会难为我的。”
  麻衣少年推了梁余一把,让他快些离去。
  梁余也知鸣哥所说无假,心中再无担忧,招呼缺牙等人离去。
  临行前,麻衣少年又从斐大成怀中拿过花名册,叮嘱他道:“锦盒帮我放归原处,荷叶包里是酥脆糕,你们分了吃,记得送到小莲手中一块,孩子们也都要分到。”
  斐大成点点头,应道:“我明白了鸣哥,你自己也要小心,咱们淤泥村不能少了你这位钟先生的。”
  麻衣少年微微一笑,低声道:“我懂得,鸣哥可是惜命的很,你们快走,以免再生祸端。”
  目送梁余一行人抬着石头的尸体离去,钟鸣才彻底放心,他整理衣冠,放下衣袖和袍摆,又成谦谦君子的书生模样。
  走到刚才所站之处,捡起那支嫩绿的柳条,少年人仔细揣在怀中,柳条救命之事肯定有蹊跷,只是当下不好细究,等腾出时间再来追寻。
  做完这一切,少年人才走到校尉大人面前,拱手鞠躬道:“大人,小民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您有何事尽可吩咐,小民万死不辞。”
  方才这校尉大人如此帮自己,少年人自然要放低姿态。
  天下没有白给之食,少年人更是明白,接下来无论如何都要应下这校尉的要求。
  校尉大人静静看着少年人处理事宜,眼中的欣赏之意更甚,将后事安排的井井有条,可见自己的侄儿颇具将才之风。
  待到钟鸣弯腰施礼的那刻起,校尉大人抬手将少年人扶起来,笑道:“别与我如此客气,侄儿,我名杨延朗,是你父亲的结拜兄弟,你大可叫我声杨叔父。”
  校尉大人此言一出,少年人大为震惊,望向杨延朗的眼神中尽是惊异之色。
  杨延朗之名少年人不只是听过,简直是如雷贯耳,那位说书的郭先生多次提及这位将军,他口中许多江湖策马快意恩仇的故事中,这位杨将军都是主角。
  在故事中,这位杨将军的一生也十分坎坷,能够成就今日的传奇地位,其中曲折不为外人知。
  杨延朗本是前陈名族将门之后,祖父是前陈开国两大上柱国之一,父亲杨成业是前陈唯一的外姓亲王,官拜一品骠骑大将军,威名远镇九州。
  杨家世传五代,都为前陈的一品上将,手握兵政要权,统军三十万,驻守西、北、南、三方边疆要地。
  只是传至杨延朗这一代,政局突变,陈武帝姬晏掌权,不满杨家手握重兵,起了收归兵权之意,才使杨家逐渐没落。
  少年人记得郭先生讲过一回“小人进谗言,上将军命殒”的桥段,讲的就是杨成业出兵极北,镇压当时被称之为北蛮的蛮荒地。
  极北天寒缺粮,征战陷入僵局,杨成业飞信传书于朝廷求拨粮救济,可姬晏眼前的权臣戚婴进谗言道:“君上何不借此机会让杨成业命殒蛮荒,赐他个带兵不利之罪,若不认罪伏诛,不给他拨粮。”
  戚婴也是认准杨老将军忠君孝国,不敢起兵谋反,硬是要杨老将军拿人头来换军粮。
  冰天雪地的极北蛮荒,若没有军粮,十万大军不出月余,就会被饿死。
  罪状诏传至杨老将军手中时,军中辅将均为震怒,怒言食战马也要起兵回朝,拿下戚婴人头,以正杨家军之名。
  杨老将军勃然大怒,亲自掌嘴为首辅将三十,并悲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随后,杨老将军提剑自刎,留下遗言,让随他出征的长子杨继忠亲自送他的人头回朝复命,以示杨家赤诚之心。
  杨老将军自刎当天,十万大军痛哭一昼夜,哭声震天,吓退北蛮军三里。
  铁血男儿泪啊!铁打的汉子们,哭得泣不成声。
  后北蛮军首领得知此消息,不喜反悲,对手下大将道:“忠君之臣应当如杨成业,老夫自叹不如,起军乐,给杨将军送行!”
  北蛮军钟鼓齐鸣,两军停战七日,给杨老将军送行。
  一代忠臣大将军杨成业,戎马一生,征战沙场赫赫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因小人谗言惨死在北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