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冰魄寒霜凝极意
青苔淡瓦的水榭楼台自虚空中浮现而出，给空寂的紫府空间带来了一抹别样的生机。
一条蜿蜒的小径自魏道渊身侧浮现，山势连绵涌动间，也将魏道渊越拖越高。恍惚间，山中弥漫起浓重的白雾，哀伤婉转的女调自山麓深处传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这女声清丽，但却充满着化不开的哀伤。声声慢的曲调在魏道渊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幕佳人凭栏哀叹的景象。
似乎是照应着词曲，夜空中亮起点点星辰。深秋时节的夜风带着似有似无地寒意，让魏道渊没来由地一哆嗦。
此时的他心中被莫名的熟悉充斥，紫府中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压下惊异的魏道渊站在小径之上，似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开始沿着词曲来源的方向走去。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穿过迷雾，好像是揭开眼前的面纱一般，周遭景物变得格外真实细致。
九曲八弯的荷塘石桥连接着一座四角凉亭，四方垂落的白纱隐隐透出一道婀娜的身影。动情的曲调正是自那池中小亭传来，让人忍不住沉湎其中。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到来，转身回眸的女子目光恰好落在了魏道渊的身上。这如同一汪春水的眼眸带着希冀之情，配合那精致的面容让他忍不住心头一跳。
那是怎样的双动人的眼睛，其中饱含的希冀与喜悦几乎在刹那间点亮了魏道渊整个世界！
灵光闪动的双眸打量了一下来人，随后变迅速暗淡下去。一股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许是来人并非女子所等候的那个他，失望与担忧再度萦绕在女子眉宇之间。
看到此处，魏道渊心中不经升起一个疑惑：到底是哪家公子，能让其魂牵梦绕啊？
这女子让人心生爱怜的之际，对于她的梦中人，魏道渊竟然生出了一丝以身代之的妄念！
思绪纷杂间，魏道渊看着对方的眼神逐渐变得痴了。如同出水芙蓉她身姿窈窕，齐腰的长发随意搭了一只木簪，配上简单素色衣衫也难掩其出众的气质。
他眼前之人虽无一件华贵首饰，也无一缕名贵丝织，但即便是如此也不减其风华。一颦一笑间，自有其难言韵味。
“齐师兄，你回来了！那叶哥他……”
略带焦急的口吻让魏道渊心中一惊，刚想张口却又不知如何作答的他身形一僵。一道虚幻的人影穿过他的身躯，出现在了女子身前。
“师妹，大师兄他……没能出来。”
如遭雷击的女子面色惨白地踉跄倒退，顷刻间悲从中来的她泪如雨下。
如同珠帘一般晶莹的泪水挂满了两颊，她根本就不相信来人口中的话，如同发了疯一般捶打着对方。
“不，叶哥他修为那么高，不可能的，你一定是骗我的……骗我的！”
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任凭女子捶打。逐渐泛红的眼眶反映出他此时同样悲痛的心情。
“叶哥不会死，你们死绝了他都不会死！”
明明是带着哭腔，可魏道渊却从中听出了一股斩钉截铁的味道。
“我会等他，一直等他回来！
……
或许明天，或许两三日，叶哥一定会回来的。我在这里，他知道的，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
他修为那么高，没有人可以挡住他。你们定然是怕了，所以才逃回来的。他肯定能回来！”
看着欲言又止的男子，魏道渊恨不得冲上去堵住对方的嘴。这女子如今尚且能够站在这里，全凭这股执念，你如何能够忍心将其生生击垮？
“这是大师兄，最后让我带出来给你的。”
缓缓掏出一只玉盒的他不敢去看女子痛苦的双眼，下意识避开目光的他咬牙从百宝囊中再度取出一件染血的布片。
“师妹，节哀！”
转身就走的男子似乎无颜面对女子悲痛、绝望的面容，他甚至连正视对方双眼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紧紧攥着布片的女子无声抽泣，那散发蒙蒙宝光的玉盒却是看都没看。她的眼中似乎只剩下了这块布片，以及上面残留的熟悉气息。
看着瘫坐在地，失声痛哭的女子，魏道渊莫名地鼻尖有些犯酸，似是有股力量驱使着他上前。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但你可曾明白，我要的从来不是那仙宝灵玉，而是一个活生生、完完整整的你……”
如同魔怔了的女子对着这块白色布片喃喃自语，眼眸之中似乎浮现起昔日与君依偎的景象。这沾染了泪水的笑容是那么的让人心酸，其中更是夹杂着那抹无法言述的孤独。
而这一等，就是数载风霜雨雪。看着加速变化的四周，青青绿草化作枯枝败叶，亭亭净植的荷塘化作一汪死水，魏道渊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满头白发的女子容貌依旧，可原先灵动的双眸却如同这枯寂的死水一般，毫无生机。
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亦或者是百年。这女子每日都会在此等候，不论春夏秋冬，不论风霜雨雪。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女子眼下的状况正是如此。但即便是苦等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她依旧犹如一颗顽石般坚韧。因为那个人在临走时说过，也答应过她，一定会回来的！
眼前的画面逐渐定格，此时的四周早已是一副枯败景象，独自呓语的女子从怀中摸出一张布片，宛若珍宝一般细细抚摸道：
“倘若还有来生，你会回来的，对吗？”
不知是否是巧合，这女子说完竟然抬头看向了魏道渊！
不同于上次，这一次他无比确定这一点，女子问的不是手中布片，也不是其他人，就是此时此刻的他：魏道渊。
但更让魏道渊事后感到不解的是，自己偏偏鬼使神差地竟然上前两步，伸手擦去了女子眼角的泪水！
而就在魏道渊僵立当场的时候，这女子却是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抹笑容是那么的惊艳，宛若春日最绚丽的花朵。
伴随着这笑容，漫山枯草化作娇艳群芳。女子也一如初见时的明眸善睐，仅这一瞬间，就让魏道渊看呆了。
纯粹的喜悦，纯粹的欢欣充斥在对方的双眸之中。尝试着打破僵局的魏道渊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相顾无言间，伸着右手的魏道渊明明没有肌肤的触感，却偏偏感受到了一股冰凉，一股湿润出现在了掌心。
那是一滴眼泪，一滴散发莹莹灵光的泪滴！
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他陡然看向女子，却发现对方的身影正在飞速淡去，就连周围景物、山水都开始迅速褪色。
“你……”
刚一开口的魏道渊耳畔传来了女子淡淡的呢喃，让他只觉得脑中轰鸣。
“谢谢你这小辈，可你终究不是他，也希望你不要成为他。这一颗【冰魄】，就作为你帮我了却残念的回报吧。”
纷纷扬扬的雪花片片没入魏道渊的神魂之中，眉心处的广寒印记愈发璀璨。眼眶通红的魏道渊并未在意，跪倒在地的他双手紧紧握住那一滴如同冰晶一般的泪滴。
恍惚间，原本几近枯竭的广寒之力在此刻正以一个难以想象的速度快速恢复。愈发深邃的蓝芒包裹着魏道渊的身躯，在这【冰魄】的支撑下，广寒之力竟然开始直接蜕变！
……
雪花消散，豁然抬头的魏道渊不复之前的虚弱模样，眉心一抹深蓝印记的他毫不畏惧地看向再度袭来的火鸾。
心中感念之前幻境中那名女子的他不禁有些感慨，他不清楚对方的来历、身份、过往，但这并不妨碍他确定对方的名字。之前公输长老早就有言在先，现在想来，对方的名字应该是“岁寒”吧。
“既如此，那么这一式便唤做【极意·岁寒】！”
一指平平点出的魏道渊须发皆张，原本黑色的头发逐渐被蔚蓝所取代。漫天的雪花再度浮现在紫府空间内，但不同于上一次，这次的雪花却是呈现淡蓝之色，每一片都好似一枚锋利的剃刀，眨眼的功夫就将身前的火鸾笼罩。
痛苦的嘶鸣自淡蓝色的风雪中传来，待得风雪稍定，火鸾在一个照面就被密密麻麻的风雪活剐了。在这一幕之后，还在翻腾的赤红雾霭好似遇到了天敌一般纷纷后退。眨眼的功夫魏道渊周身三丈便化作一块空地，没有一丝一缕红雾敢涉足其间。
“还要继续吗？”
魏道渊用平淡的语气看着远处封印内的朱雀凶魂，周身风雪开始缓缓铺开。
“唳~”
高亢的朱雀嘶鸣夹杂着功亏一篑的愤怒，任谁也无法料到，魏道渊竟然能够绝境逢生。原本大好的局面硬生生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风雪给打破，朱雀凶魂虽然肉身不在，但眼光依旧犀利。
在之前魏道渊愣神的关口，定然发生了让它都无法察觉的事情。心中充满了忌惮的它首先就将矛头指向了李崇华，即使极度不甘，但眼下它的确奈何不了魏道渊。故而在发泄似地啼鸣后，便闭目不言。
……
“老道君，岁寒是？”
神京内，一座浮空仙山上南宫看着岁寒的出现，不由得露出一丝疑惑。
“岁寒啊，应该算是我师姐一辈。只可惜，凄苦了一生。”
李崇华端起酒杯，一饮而下，随后顿了顿道：
“我刚入门的时候，叶辰师兄和岁寒师姐是何等的风华绝代。而更加难得的是，二人还互相倾心，当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嘿嘿，当时专收女弟子的云麓峰流传着一句话，叫一遇叶郎误终身。相应的，在岁寒师姐有了意中人时，那一天八成的男弟子都醉了一夜。
可想而知当年的叶辰师兄是何等的惊才艳艳，而岁寒师姐又是如何得倾国倾城！”
“那魏道渊此子是否是当年那叶辰的转世之人？”
“这个你问我？你不是最擅长卜算一道吗？哈哈。”
李崇华打了个哈哈，并未直接回答南宫延青。他再度灌了一口仙酿，面色坨红地道：“醉休，去休！”
……
冰穹之下，朱雀妖火逐渐平息。炽烈的温度硬生生蒸干了大半灵泉，仅留下浅浅的一汪勉强依靠泉眼还留存于世。
于池水中苏醒的魏道渊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略一打量后，他基本可以断定此地就是那处荷塘凉亭。根据他的推断，当初玉盒之内，十有八九就是一块冰魄。
一指点在眉心的后，一枚虚幻的冰晶自眉心飞出。淡淡的寒雾缭绕其上，正是这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冰魄最后救了他一命。否则按照当时的情况，除了拼着神魂大损强行脱离紫府封印外，似乎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他所处的这处池塘很浅，大部分的池水都已经干涸，就连身旁地泉眼都布满裂痕。
浅尝一口灵泉的他眼睛一亮，有这等饱含灵气的灵泉在，难怪他能够在失去意识后依旧度过枯血一劫。
这池水入口凛冽，浓郁的灵气直冲天灵。如此看来，这处泉眼怕是找遍整座雪峰也挖不出第二口。周围白蒙蒙的灵气化作云雾，比之他书道院内的居所强出百倍不止。
加之有着冰穹阻隔，积聚了百年的灵雾就让他差点当场醉倒。
“可惜，这泉眼怕是撑不了十年就会逐渐干涸。”。
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惋惜之色的他起身离开这处灵泉，随手搬来一块青石，便开始了静坐修行。
雪峰面壁两年，如今已过去一半。谁也无法预料在凋敝的雪峰之下，竟然藏着这么一处残缺的福地。若不是修为尚且无法做到辟谷，魏道渊都有在此闭关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