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百合
任何人突然之间听说，一笔遗产砸到自己头上，大概都要狂喜，不过施如锦却喜不起来，甚至隐隐有些畏惧，似乎有一种力量，正要慢慢打破她这20多年来的平静。
霍巍摸摸下巴：“觉不觉得，这是你外公对你表达爱的方式，跟我妈过世前为我做的那些，性质应该差不多吧！”
施如锦抿了抿唇，她相信，于萍那位老父亲对女儿有着深沉的父爱，所以才会在临终时，将舐犊之情馈赠到多年未见的“外孙女”身上，然而在这件事上，施如锦并不糊涂，她没资格接受这份馈赠。
“这样吧，中午我也去见你那位表姨，然后咱们下午再跟律师会个面？”霍巍劝道。
施如锦果断拒绝：“不用了，你帮我告诉人家，我放弃继承权，如果需要，我可以出具书面声明。”
“放弃？”霍巍有些吃惊，随即笑起来：“你都不多想几分钟？”
“我可以养活自己，不需要这笔遗产，无论是多还是少，”施如锦不想让霍巍觉得自己是在矫情，无比认真地道。
霍巍眼睛闪了闪，做恍然大悟状：“也对，有我这个后盾，你还真用不着在乎钱，不过，既然是你应该得的，干嘛要放弃，辜负了长辈的心意。”
“那些都不是我的！”施如锦突然有些暴躁，丢下一句，顾自进了病房大楼。
邱夫人住的病区，施如锦从电梯下来，径直往病房那边走，却被霍巍从后面一把拉住。
“你又干嘛？”施如锦下意识地甩开霍巍，甚至瞪了他一眼。
霍巍先是愣了愣，随即跟上施如锦，好脾气地问：“在生我的气？”
突然意识到，霍巍做的这些，虽然并不是自己需要的，却是出于一份关心，施如锦又有些后悔，刚才她的确态度恶劣。
回头看看霍巍，施如锦想了想道：“我知道你是好意，这么说吧，那位外公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我……母亲在世就与他失去联系，我成年之后，也没想过要去进入他的生活，何必让老人家因为我，又想起我母亲的早逝，现在外公已经走了，我对他没有任何抱怨，更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或许有一天，我会代替我父母到外公墓前祭拜，我能做到的……仅此而已。”
“不要就算了呗，回头我给律师打个电话，我们施小姐视金钱如粪土。”霍巍戏谑了一句，到底没再勉强施如锦。
施如锦心里一松，倒有心情调侃道：“你把电话给我，我自己和对方说，别到后来，霍董倒成了我助理。”
说到这里，施如锦忍不住笑起来。
“你倒是心里有数啊！”霍巍故意撇了撇嘴。
施如锦笑着推了霍巍一把，继续朝邱夫人病房走去。
此时走廊上的人，比刚才多了不少，大概临近中午，出出进进的，不免有些喧闹。
刚走了一段，霍巍忽然又扯住施如锦胳膊。
施如锦奇怪地回头看看霍巍，而这时霍巍刻意地压低了嗓门，道：“等会儿！”
“又怎么了？”施如锦不解地问。
“老邱跟他老婆……还真是难得，瞧见他俩同框！”霍巍往前方某处瞟了一眼，低头笑出了声。
施如锦顺着霍巍视线望过去，原来是邱于庭和苏雨衡面对面站在护士站外，邱于庭抱着双臂，从后面看，姿态绷得有点紧，与之相比，苏雨衡显得轻松多了，手里还拈着一枝百合花，一会在邱于庭眼前晃一晃，一会又看看他。
那枝百合花……显然是施如锦刚才送来的。
实在控制不住好奇，施如锦跟霍巍一块停下来，甚至头往那边侧了侧，想听听两人会聊什么。
“好意外啊，徐菀怎么会过来？”苏雨衡开了口，声音有点大。
苏雨衡正好侧对着施如锦这边，给了施如锦一个绝佳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苏雨衡此刻脸上神色。
每一次，苏雨衡出现在众人面前，都是笑容恬淡，举重若轻，就算再尴尬的场面，她都有办法应付过去，而这会儿，在面对自己丈夫时，苏雨衡的表情便复杂多了，明明看她在笑，可那眼神里，却藏着无以言说的情绪。
邱于庭没有回应苏雨衡，甚至拿出手机，低头看起来。
“快十年没见徐菀，她老了好多，我记得以前人长得挺水灵，现在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女人。”苏雨衡再次提起“徐菀”，似乎对她十分有兴趣，话说得略嫌刻薄。
只是邱于庭依旧沉默，完全不接招。
“她还住在你们家老房子那边？”苏雨衡问这话里，已经盯紧了邱于庭。
邱于庭终于开了口：“那么关心她，你可以自己问，对了，律师应该把我的意思传达清楚了，我对夫妻共同财产没有任何要求，我只要……自由。”
苏雨衡似乎被噎住，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这事吧，让律师们商量，你别找我说啊，感觉你挺急啊，是有人觊觎邱太太的位置？”
“那就随便吧！”邱于庭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开始左右张望。
“老邱，这么巧，别是在等我们吧！”霍巍还挺机智，在即将与邱于庭视线碰上的那一刻，立刻朝那边举起了手。
邱于庭先是一愣，随即转身迎了过来。
苏雨衡跟在邱于庭后面，依旧笑容恬淡，举重若轻。
邱夫人病房门口，徐菀刚从里面出来，正好看到几个人要进去，便停了下来。
“于庭哥……邱太太，我先走了。”徐菀飞快地看了一眼邱于庭，随即对着苏雨衡道。
“不再坐一会了呀？”苏雨衡貌似热情地挽留：“干嘛着急呢，我妈今天看到徐小姐，真的好高兴，”话说到这里，苏雨衡又周到地替大家介绍起来：“霍董、施小姐，这位是徐菀，我婆婆家的邻居，于庭总是说，一直把她当成自己妹妹看。”
徐菀微微弯了弯唇角，算是跟霍巍打了招呼，看上去羞涩腼腆。
“我刚才跟徐小姐见过。”施如锦接过话，她已经看出来，徐菀很紧张，而这紧张，明显来自于苏雨衡。
“是吗？”苏雨衡说着，看了看徐菀。
“不好意思啊，我还要去接女儿放学，先走一步了。”徐菀微低着头道。
“这么急吗，要不我让司机送送你？”苏雨衡笑着道，似有似无地瞄了邱于庭一眼。
施如锦目光放在苏雨衡身上，突然想到，邱夫人似乎提过，苏雨衡平常工作忙碌，并不怎么过来，结果今天徐菀多年后首次拜访长辈，她也跟着到了，回想刚才一对夫妻之间不那么友好的对话，也不知苏雨衡的现身，是巧合，还是别有缘由？
其实仔细注意的话，苏雨衡的脸色可不太好看，即便是在笑，也显得有些僵硬。
“阿菀，我送你！”邱于庭说了一句，说完之后，也不等徐菀，自己先朝电梯间走去，这可不是一般的送客之道，施如锦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出来，两人之间的熟稔，已经到了用不着客套的地步。
徐菀犹豫了一下，甚至还看了看苏雨衡，随即跟上了邱于庭。
苏雨衡等同于被晾在那儿，盯着那两人的背影，手上突然有了动作，一朵怒放的百合花，被她生生从花枝上掐了下来。
霍巍对施如锦递了个眼色，施如锦会意，现在有点尬的，倒成了他们两个。
“苏小姐，霍董和我先进去了！”施如锦只得开口道。
“呀，”苏雨衡似乎回过神，往旁边让了让，带着歉意笑道：“真是怠慢了，今天挺意外，遇上很多年前认识的人，当初那么漂亮的女孩，现在都做了母亲。”
施如锦笑笑，又推了霍巍一把，两人终于进了病房。
苏雨衡在邱夫人跟前，十分云淡风轻，周到地替大家做介绍，听说施如锦早一步过来，已经和邱夫人认识了，不免当着婆婆的面，把施如锦夸了好一通，之后又指引话题，让宾主都觉得愉悦。
邱于庭好半天才进来，直接靠到窗边，在苏雨衡的衬托下，几乎没有存在感，这边苏雨衡陪着邱夫人同客人聊天说地，邱于庭则入神地欣赏着窗台上那瓶已经插好的百合花。
“霍先生看着就一表人才，于庭当初要来蓉城之前，跟我聊过一些，他特别欣赏霍先生人品，还说跟你挺对脾气，”邱夫人笑着看了看邱于庭：“我可不太信他这话，我儿子性子闷得很，做人又死板，我一直担心他交不到朋友。”
施如锦坐在床边，不由笑了起来，邱夫人这番表述，让她想到了霍夫人，似乎霍夫人也是这样，当着外人的面，从来都是对儿子批评多多。
“伯母，我是晚辈，您就叫我‘霍巍’吧，”霍巍笑着回道：“我也挺喜欢老邱，他为人稳重，做事靠谱，袁总最称我心的，就是把老邱介绍过来，话说，袁总退休之后，我一个人管公司，还真力不从心，幸亏老邱到我身边，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感觉有了他，就算我走个十年、八年，博胜也没有任何问题。”
施如锦听出来了，霍巍这话是冲着自己说的。
霍巍却凑过来，故意问了句：“对吧？”
“听说力景赛车一直想请霍董出山？”坐在邱夫人另一边的苏雨衡问了句。
霍巍呵呵一笑：“我可不正在考虑吗，就为这事，我还征求了老邱的意见。”
施如锦不免吃惊，朝着邱于庭那边望过去，没想到霍巍连他都知会了。
邱于庭貌似心不在焉，这时从旁边拿过一个喷壶，倒浇起了花。
等施如锦收回目光，余光无意间掠过苏雨衡，发现她也正瞧着邱于庭，其实准确地说，苏雨衡的目光落到了那束百合花上，眼神有些冰冷。
“妈，这花谁送的？”邱于庭随意地问了句。
“是施小姐，后来徐菀替我插好了。”邱夫人回道。
“施小姐品味真好，”苏雨衡表情变了变，夸赞了一句之后，视线从花那边，转到了邱夫人身上。笑道：“妈，下回我也给您带花来。”
邱夫人说着，握了握苏雨衡放在床边的手：“没关系，你能过来看我，我已经很高兴了。”
霍巍却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冲邱于庭道：“老邱，怎么样，帮我撑十年，等我完成了人生目标，一定回来！”
邱于庭方才明显是在打岔，没料到霍巍却紧追不放。
表情有些无奈的邱于庭放下水壶，想了片刻，道：“很多事情得从多方面考虑，不是你说要走，就能马上走，也不是我说支持，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当务之急，我觉得霍董应该把自己的想法跟股东们沟通一下，争取到他们理解，如果可以，找一个适合的代理人。”
“就你喽！”霍巍脱口道。
邱于庭倒笑了：“不可能是我，职业经理人的原则，是坚决贯彻董事会决策，我的角色早已经确定，你需要一个能得到大部分股东认可并且接受的人选。”
“那我找谁啊！”霍巍仰头叹了口气，表情有点灰心。
“听明白了吧，自己的事情不能推托给别人。”施如锦笑着看向霍巍，就喜欢他这个吃瘪的模样。
“在赛车圈子里，霍董颇具神秘色彩，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一次你能否完成与力景的签约，按照业内人士的说法，如果你重出江湖，很可能改变国内赛车顶级车手排名。”苏雨衡又说了一句。
“我要是出山，头一个把大麦那小子灭了！”霍巍没心没肺地说了句。
苏雨衡笑起来，甚至还貌似赞同地点点头。
施如锦打量霍巍，这家伙跟邱于庭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跟他对脾气的是施谯谯，两个人都藏不住心思，直来直往，想法还简单，这样的霍巍，再过几十年，也不会是什么霸道总裁。
“施小姐……不会和霍巍董是一对吧？”邱夫人在旁边听了许久，很好奇地问了一句。
“邱夫人眼力真不一般，”霍巍立刻高兴起来：“您肯定瞧出来了，我和小锦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施如锦感觉后背发麻，直接瞪了霍巍一眼。
苏雨衡笑了一声：“真羡慕你们这些还在谈恋爱的，随便一个眼神，都在撒狗粮。”
“苏小姐说笑了。”施如锦毫无用处地反驳一句，懒得去看霍巍那一脸的得意。
“邱夫人，您休息吧，我们还有事儿，中午要见个朋友。”施如锦这时站起了身，的确时间也差不多了。
“这就走啊？”邱夫人打量着施如锦，道：“等我出院了，请你出来喝茶？”
施如锦倒是机灵，立刻从自己包里拿出名片，双手递到邱夫人面前：“怎么好意思让伯母请，您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我正好借机会出来散散心，您也看出来了吧，邱总和我有霍董这样一位老板，一个头，两个大！”
霍巍嗤笑一声，从自己口袋也掏出名片，送到邱夫人手中：“伯母要喝茶，我也坐陪。”
邱夫人被霍巍逗得直乐，说了一句：“说句托大的话，瞧着霍先生比我这儿子有意思，你们不知道，于庭实在太无趣了，除了工作，好像无事可做，也就我这媳妇能忍得了他！”
“妈，给我老公留点面子啦！”苏雨衡娇嗔了一句，这时候笑得倒挺真实。
倒是邱于庭神色冷淡，很入迷地瞧着手上的喷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