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饭碗
“怎么想就怎么说，我给你言论自由！”霍巍侧过头，上下瞧瞧施如锦。
“花花公子是你自己说的，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喽，至于玩物丧志……”施如锦这回说话，多少带了点小心，毕竟之前太不小心了。
“继续！”霍巍抱起双臂，微低着头，看来是摆开了老板的架子。
借着余光，施如锦注意到霍巍的手搭在车门上，这动作代表的意思，差不多是——“再惹我不高兴，我就摔门而去”。
施如锦知道这时候该退一步，于是道：“好吧，我承认口误，刚才一时性急，为了教训一下施谯谯……”
话说到一半，施如锦却又反应过来，她本来就没有指名道姓，现在道歉，倒坐实了是拿霍巍当反面教材。
好象……有点自投罗网。
“我跟你很熟，让你信手拈来教训弟弟？”霍巍话语里，有点终于占了上风的得意。
既然回过神，施如锦便改变了策略，由被动转主动，语带诚恳地问：“怎么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伤自尊了！”霍巍这回双手托住脑袋，做沉思状。
施如锦也不催他，靠在椅背上，眼睛望向前方，静等着霍巍自己消气。
“怎么不说了？”霍巍又问一句。
“霍董请说！”施如锦态度谦恭。
沉默了一会，霍巍开口道：“郭老大夏休结束，下周就要前往欧洲，他走得太快，不过一年多……”
不确定霍巍是自言自语，还是跟她在说，施如锦默默听着，即便无法理解霍巍那种对赛车的痴迷，可施如锦知道，霍巍当初的放下，是多么不情不愿。
霍巍继续絮叨着：“刚开始，我的确是在玩，七、八岁的时候，我就去参加各种卡丁车比赛，然后去参加方程式，那种在赛道上疾驰的兴奋，那种超越对手之后的激动，甚至输掉比赛时的挫败感，都让人着迷到不可自拔。”
施如锦转头看向霍巍，还没开口，少爷已经抢到她前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你眼里，我跟那些飚车党没什么不同，都是闲着蛋疼，靠作死找乐子的！”
施如锦掉回头，她不会表述得如此直白，不过意思……也差不多。
“我很早就明白，总有一天要承担起霍家儿子的责任，”霍巍说到这里，顿了顿，问施如锦：“你是不是认为，那次赛车事故把我吓破了胆，所以我才退出职业圈？”
施如锦摇了摇头，然后看着霍巍，干脆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霍巍似乎想了片刻，给出答案：“那次受伤的第二天，我妈拖着病体赶到我身边，我伤得并不重，她到的时候，我正在病床上睡觉，然后听到有人在哭，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做梦，霍夫人，一个被外界形容为武则天一样的女强人，怎么会哭，然而当我睁开眼……”
“夫人……”施如锦叹了口气。
施如锦还记得，霍巍受伤的时候，霍夫人其实已经病入膏肓，得到消息，她坚持亲自搭十几小时的飞机去看儿子。
因为要代替霍夫人出席一项重要会议，施如锦晚到了一天，霍夫人当时见到她，开心地像个孩子，笑着告诉施如锦，霍巍终于答应一块回国，可笑着后来，霍夫人却哭了……
“我妈在儿子面前，露出了她最软弱的一面，我承认，那一刻被她的眼泪打败了！”霍巍此刻的声音有些干涩。
施如锦转过头，怀疑自己看错了，此刻霍巍眼中，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难道是……眼泪？
“所以我变成了今天的样子，被困在称不上牢笼的牢笼中，明明看得见蓝天，却可望而不可及，”霍巍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施如锦，我……连后悔都不行吗？”
施如锦收回了目光，霍巍并没有流泪，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可不知道为什么，施如锦感觉自己眼圈有点酸。
“就那么喜欢赛车？”施如锦开了口，她忽然想认真地体会一下霍巍的心声。
霍巍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郭老大今天跟我说，他老婆想跟他离婚，郭太太非常坚决，就算净身出户，也不想跟郭老大过了？”
“为什么呀，”施如锦吃了一惊，脱口问道：“孩子还那么小，会伤到他的！”
“就为了郭老大要去欧洲比赛，”霍巍侧过头，将视线落到窗外：“参加过无数次比赛，郭老大挣得其实并不多，手里现金、证券全投进去了，可还是不够，他就卖了家里两套房子。”
“没跟太太说？”施如锦立刻猜出来大概。
霍巍一笑：“肯定没有，要不能把人逼成那样？”
施如锦不由摇头，不免腹诽，郭家林这样做，的确对家人有失厚道。
“既然入了这一行，我们的目标就是做到最好，如今真正顶级的赛事都在欧洲，当年我还跟郭老大憧憬过，有一天，我们要在罗马、摩洛哥还有那些世界最好的赛道上拼出头，到时候，我们披上五星红旗站到领奖台上，把香槟全倒在头上，”霍巍说着话，双手不由自主地举到半空：“这样才不愧余生！”
“想法不错，可是苦了妻儿。”施如锦不留情面地评价一句。
霍巍放下手，瞧了瞧施如锦：“虽说郭老大做得有点过分，不过……”
话说到这里，霍巍语塞了，显然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圆，想了半天，道：“这是……理想。”
理想？
施如锦回头看了看后座。
一直以来，施如锦都是务实派，她只相信每一天的努力，一步步脚踏实地，至于未来，自然天道酬勤，水到渠成，所以，施如锦对于未来并没有确定的规划，更别说理想了。
然而此时的施如锦，终于开始琢磨，理想到底是什么？
于萍的日记，令施如锦读得入了神，那字里行间，刻印着施予牧和于萍夫妻身上那种不可阻挡的激情，而这种激情，正是源于他们所拥有的纯洁而崇高的理想，
遗憾的是，正处在美好年华的施如锦，从没有过如此美好的体验。
“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笨到听不懂。”霍巍一下子坐直了，伸手准备推门。
“走了？”施如锦思想正在开小差，听到门响，转过头看了看霍巍，问了一句。
“对牛弹琴有什么用！”霍巍回过头道，一只脚已经踏到外面。
“回去早点休息！”施如锦习惯性嘱咐了一句。
霍巍眉心蹙了蹙，结果又坐了回来，似乎还有话要说。
“大家认识这么久，你就对我没一点兴趣？”霍巍这话问道，有些不高兴，也似乎有些委屈。
“还要什么兴趣？”施如锦笑问。
霍巍一条胳膊搭在施如锦椅背上，神色极为认真地问：“你说一说，我是怎么样的人？”
“真想听？”施如锦反问一句。
霍巍：“……”
“好吧，那我就说了，”施如锦看着霍巍道：“你呢，从小娇生惯养，外人看着一副少爷脾气，不好相处，不通人情，其实吧，你心里挺有谱，知道轻重进退，必要的时候，你不在乎做出自我牺牲……”
霍巍看来对这评价还算满意，不自觉地点了点头，还催道：“往下说！”
“还说？”施如锦笑道，想了想后，对霍巍道：“有时候你说话能气死人，可架不住霍董刀子嘴，豆腐心。”
其实施如锦能感觉出来，今天遇到郭家林，不可避免地给霍巍心理带来了冲击，这时候还得她出马，给少爷鼓鼓劲。
“你这是在形容我？”霍巍居然一脸嫌弃：“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娘？”
“那该怎么说，霍董义薄云天，挥斥方遒，谈笑间，墙橹灰飞烟灭？”施如锦好笑地道。
霍巍看来算是满意了，又瞧瞧施如锦，道：“看你嘴还算甜，暂时留用察看，本来我今天打定主意，要把你赶得远远的，省得老有一个女的站在跟前，天天对我指手画脚，对了，我以后真不要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施如锦瞧向霍巍，她不是看得远的人，但也知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即便如此，施如锦还真没想过，有一天离开了霍巍，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别以为我吓唬你，人的忍耐是有限的。”霍巍故意脸一拉。
施如锦不甘示弱，将了霍巍一军：“真觉得没人管，你就开心的话，悉听尊便，用不着‘以后’”
两人这下都不说自豪感到霍巍仰了仰头，傲娇地道：“害怕就说，你要肯乖乖的，学会听我的话，我让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施如锦好笑，霍巍对付她的招式太过单调，要不假扮生气，要不就虚张声势。
本来这时候按老剧本，施如锦该哄一哄少爷，不过刚才已经哄半天，她决定得气气霍巍。
“我想你一直没有弄明白，我是霍氏家族基金会常任理事，除非我确实损害到受益人的权利，或者有其他违反法律的行为，霍总还真赶不走我，要不你想好了再说？”施如锦慢条斯理地来了句。
霍巍冷不丁伸手，在施如锦面颊上拧了一把：“你还挺得意，这是端到铁饭碗了？”
“干嘛，还想动手？”施如锦立刻拍开霍巍的手，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不想离开我，以为死赖在基金会就行了？”霍巍脸突然凑近了施如锦。
“今晚话这么多！”施如锦下意识把脸往后一退，拉开了与霍巍的距离，却觉得心口猛跳了几下。
霍巍没有说话，盯了施如锦好一会。
在自己的脸快要热起来之前，施如锦机智地想到了解围的办法：“江叔叔和阿姨想请你吃饭，感谢你帮忙，让谯谯能够顺利出国。”
“是吗，”霍巍往后退了退，转过头，从车窗往楼上瞧了一眼：“这是让我见家长了？”
“你也是够了。”施如锦发现车里的空调不太管用，从头到脚都觉得热。
施如锦的电话响起，顺手打开车里的功放，施如锦“喂”了一声。
“小锦，我看到你车还在下面，怎么没走啊，车坏了吗？”是魏芸打来的电话。
“啊，我这就要走了！”施如锦含糊地回道，拿眼瞥了一下霍巍，示意他赶紧下车。
“谯谯说，是霍巍送他回来，他上来的时候，你们俩在车里说话，霍巍还在你旁边吗？”魏芸又问道。
“阿姨，我们正要离开，你们都休息吧！”施如锦赶紧道，猜测如果说霍巍也在，后面魏芸该请他们上去喝杯茶了。
“既然没走，上来坐坐吧！”魏芸果然如施如锦预料，发出了邀请。
“阿姨，我是霍巍，天太晚了，不打扰你们了，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霍巍在旁边出了声。
电话那边的魏芸笑开了：“小巍，你还真跟小锦在一块呢，好吧，今天就不请你了，小锦跟你提过了吗，我们全家想请你到外面坐一坐，好久没见到你了，阿姨还挺想你。”
“就听阿姨的，我随时都有时间。”霍巍这话回得不要太乖巧。
“好，就让小锦安排，你们都回去吧，路上小心啊，”魏芸说到这里，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小巍，得麻烦你送一送小锦，女孩子大晚上独自回家，到底不安全。”
施如锦这下直接笑出来：“阿姨，您搞错了，我平常都是送男生回家，不信你问霍巍，在这点上，他向来崇尚男女平等。”
也不管霍巍抛过来的白眼，施如锦笑得前仰后合。
等魏芸在那头挂断电话，霍巍一声不吭，直接下了车。
以为少爷回了他自己的车，结果霍巍从施如锦车后绕了一圈，走到驾驶座外，用手敲敲窗，道：“下来一趟！”
施如锦以为自己的车又出毛病，疑惑地看看霍巍，从车里钻了出来。
结果霍巍直接将施如锦拉到后门那边，打开了门，按住施如锦的头，居然把人塞了进去。
随后，霍巍大喇喇坐进了驾驶座。
“又玩什么呀！”施如锦哭笑不得。
“送你回家，从今天开始，男女不平等了！”霍巍头也不回地道，直接将车开了起来。
施如锦笑了笑，回头看去，霍巍的司机驾着车，在后面跟上了。
“跟你商量一件事儿，我想赞助郭老大，他这次参加GT赛，还没跟厂队签正式约，基本拿不到多少钱，郭老大被钱困住，不硬要装无所谓，”霍巍道：“这家伙娶个老婆不容易，总不能看着他一家人就此散伙。”
“这件事最好跟邱总商量，按流程的话，需要品牌部对你学长的市场价值做系统评估。”施如锦公事公办地回道。
霍巍想了想，道：“你就跟邱于庭说，我的远期战略，是将博胜集团向海外拓展，这次借赞助郭家林参赛，去试一试水。”
“霍总对博胜经营战略的部署，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出来了？”施如锦看着霍巍的后脑勺问。
霍巍咳了一声：“那就换个说法，博胜集团这些年的发展，得到社会各界多方支持，我认为有必要用我们的力量回馈社会，可以从支持中国赛车事业发展入手，赞助优秀的中国车手征战欧洲赛场，这个下总行了？”
“这么听着，就像多了。”施如锦笑道：“我会向邱总建议，以签约代言方式，不过具体条件和金额，得由邱总考量，要不你也在人家面前吹吹风。”
“这话听得顺耳，”霍巍似乎满意了，又道：“不过，别跟郭老大说是我的想法，就说是你的主意，看上他的知名度，觉得能和他合作，相信可以取得双赢。”
“谢谢霍董让我做好人，不过你以为你学长笨到，猜不出我背后是博胜的老板。”施如锦摇头，霍巍有时候，也不是那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