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氏族是根

  兜里有钱腰杆子就硬,祖孙两走路带风到了西柳街专门卖杂货的地方。
  今天进城除了卖石斛,还要买起屋用的零碎东西。
  买到后来,背篓都装不了,穆老爷子直接租了一辆牛车才把东西拉回家。
  赶车的人帮忙把东西卸在院子里,接了车资,悠哉悠哉赶着牛车的走了。
  珞枝现在知道,原来阿爷也是个购物狂,今儿就是阿爷负责买买买,她负责拿钱。
  水桶,粪桶,一摞四个木桶,最上的桶里塞着柴刀、镰刀、木锯和斧头,阿爷说这是打整荒地要用的;大木盆,小木盆,一摞四个盆,盆里塞着稻草,包着粗瓷碗勺,做事的人多,家里需要的碗筷也多;一口一尺八寸的大铁锅倒扣放着,下面盖着菜刀、锅铲以及十数包盐,量的酱油;然后是蒸笼,簸箕足有二十个。
  簸箕这是用来晒石斛花和叶子的,今儿掌柜说这两样晒干更好买。
  “珞枝,你看着收拾,我带着阿树和珞安去挖石斛,”老爷子藏好银子出来,带好院门一行三人走了。
  今儿买的都是等建房时才用得上,珞枝索性全部放到后罩房。
  这两天频繁进城,骡子费力颇多,珞枝拿了镰刀去菜院子割了空心菜喂它。
  晚饭后,大家收拾好石斛在后院荒地林里上种株根,老爷子赚钱心热,一心只想再多买几块林地用来种石斛。
  珞枝正琢磨如何回答,便即听到她阿爷说:“这买地,可瞒不住族长和里正。他们到是一直对我们家挺好的”。
  穆老爷子老实了一辈子,实在不会撒谎。
  “但若不买,我又不甘心。”
  “这么好的生钱法子。”
  珞枝理解阿爷的纠结。
  好容易得来的挣钱门路,没人想拱手让人。
  何况,村里这些年有些事的做法也伤透了穆老爷子的心。当年他的继母把他赶到外五环居住,族人没人出头替他说话,妻儿过世时村里人的冷言冷语,老爷子一想到过去,这颗心就像泡进了卤水罐子里,咸得发苦。
  这种时候,穆老爷子还能纠结他对村人的隐瞒,而内心隐约不安。可见阿爷,着实是个好人。
  既然这样,珞枝想,她还是成全阿爷吧。再何况,俗话说的好,“家有金子外有秤”。自己家如今金银颇多,但若没得一个合理的来源,也不好拿出来使。
  “阿爷”珞枝决心彻底地推老爷子一把:“咱家马上盖房。”
  “建房的木头,你自己砍吗?”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随即想到自家盖房,少不得族人帮忙,入林伐木。到时,他们一进后院荒地林就能看到石斛。
  除非,他把石斛全部拔掉!
  拔青苗毁田,那是庄稼人的大忌,即便连想,都是罪过。
  穆老爷子甩甩头,似要甩出脑海里魔鬼。他终是下定了决心–-有些族人亏待了他,但他却不能因为亏待,就变成魔鬼。
  这么多年的苦都熬过来了,他不能赶现在犯错,坏了一辈子的德行。
  德行,可是一个人的根本。
  第二天刚从城里卖完石斛回来,族长穆贵树就过来了。珞枝连忙上了白糖水,又抓了一盘子花生摆上。
  “我刚听里正说,你要建房,特意过来一趟。”
  “先我家里盖房,就是业贤和他二弟跑的腿。”
  “这建房,该买啥,咋买,你都知道。”
  “建房事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即让他俩给你跑腿。”
  “现,你侄儿们也大了。你让他们也跟你后面好好学学。”
  穆老爷子听得堂哥如此说,再一次后悔自己先前的纠结。
  “贵树哥,”穆老爷子深吸一口旱烟叶后,方说:“我想买地。”
  “买咱家后面的山地。”
  买地?还是山地?穆贵树一愣:“咋了?你盖房的木头不够?前些天不是才买了地吗?”
  穆贵树知道穆贵和之前族里分得地里长了不少果树––那树苗,当年还是他给移的呢。
  珞枝的阿爷和阿爹作为穆家村的后代子孙,在村后山均分有一块免费林地。其大小,据说也是族里统一规划的,一亩整。不过,这林地属于宗族,是祖宗余荫,不算个人私产,即得地的人只有使用权,没有继承权––过世后得将地还到族里去。由族里再分配给新出生的年满12岁的子孙。珞枝爹过世后,族里收回了他分配的林地,只余老爷子的一块在手。
  老爷子的这块地,原先都长着杉树。然后,当年为了盖房结婚,伐了一大半,后补种时,想着婚后将有孩子,便即挑常见的桃,梨,枣之类的果树载了十来棵。果树离不开光照,所以,后补的杉树便只地的外围种了两行,地中心部分便即只长着果树和一些编筐用的荆条以及猪吃的菜草。
  现族长说木头不够便由此而来。
  “那就到我地里先砍去用,你建房是大事,耽误不得。”
  穆老爷子听了堂哥的话心里慰贴。
  再一次后悔自己先前的纠结。
  “我山林地里的木头,确实不大够建房。不过,新入的林地里凑凑也差不多了”
  “但我买地,不是为了木头。”
  “我是要种,种石斛。”
  “什么,你说你要种什么?”穆贵树问道。
  老爷子倒也干脆,话不多说,直接把他族长大哥领到后院。
  “这,这东西不是河沿上涨疯了的猪草吗?”
  “你买林地就为了种这个?你要养猪多种红薯才是正理,这玩意猪也不爱吃啊。”
  作为一名合格的庄户人家,穆贵树族长可不是甩手掌柜,农活家务自是样样精通。
  穆老爷子蓦然想起自己当时听珞枝说道石斛能赚钱时也是如此反应,不由敞怀哈哈大笑。
  穆贵树莫名其妙看着自己堂弟。
  当下,穆老爷子如此这般把杏林堂掌柜说的一字不差的复述一遍。
  族长素知自己这个堂弟品性,耳听他说,那便即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族长穆贵树头嗡的一下,为这天下砸下来的馅饼砸得头晕眼花––这石斛一斤二百文,,这便即就是五斤一两银子,十斤二两银子,百斤二十两银子……
  不,不,族长拼命告诉自己冷静,可他依然心头火热得浑身发烫。
  他又蠕动着嘴唇算数,林地现在便宜,一个山头,才一两银。而这石斛若是传开了––算计至此,族长赶紧道:“买地,咱们赶紧的买地。”
  “我们去找里正延堂哥,”族长强自沉着地道:“这事得跟他透个气。”
  族长穆贵树是他爹落户到穆家村几年后出生的,比穆老爷子大四岁。他虽没经过那年离乡背井的逃荒,但少时没少听他爹穆洪讲述当年的绝望苦处––江堤破了,一个县都被淹了,几千户人拖大带小地往高地跑,然后便一直跑到了邻县。
  结果,没想到邻县县城关闭城门,四下戒严。城进不去,自带的粮食吃完了,他们就吃野菜,树皮,观音土。后来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将他们往江南迁。按人头,给他们竹简,每到一处,方由当地县衙与他们一人三斤柴米。
  “最难的时候,连树皮都有人抢。幸而我兄弟多,又齐心,一般人不敢抢,不然,哪里能走到这里早就给人打杀了。”(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每一次,他爹讲古完都以这一句做尾,以便儿子们知道兄弟齐心的道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唯一不变的只有父子兄弟、同族血亲。
  后来他爹穆洪做了族长,穆贵树更是多次目睹了村里为了生存,合力与邻村,涝年抢晒,旱年抢水的明争暗斗,宗族观念更是深入心底。
  现穆贵和堂弟得了致富的法子,瞒谁也不能瞒着族里––氏族是根,是依靠,是他家兴旺的基石。
  两兄弟当下就去了堂哥穆延堂里正家。如族长所想,里正听了后,也是激动得嘴唇颤抖,短茬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村里的地有限,而族人却越来越多––想他穆氏一族,五十六年前来落户,全族不过二十八户,五十七个男丁,三十七口人。县里按一男丁十五亩水田,十亩旱田给地,穆氏共得水田八百五十五亩,旱田五百七十亩。
  现五十六年过去,穆氏阖族有三百五十六户,五百六十八个男丁,五百一十九口人。而水田,却只得三千五百一十亩,旱田三千二百十二亩。
  这多出来的地,除了少部分是买卖,其中,大多数,都是先人们披星戴月,开荒而得。
  可如今,村里荒地已开垦已近枯竭,而族人却还在飞速增长––眼见下一代又到了婚嫁的年龄。
  若再没得一个进项,里正每尝急得半宿不能合眼:可叫这些孩子怎么活?
  现在,好了,里正高兴地想,有了这石斛,石斛可以种在林地。村里林地不少,族里的孩子,有活路了。
  “好,好”里正捧着堂弟穆贵和带过来的石斛,端看良久,方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贵和,”里正高兴地说:“你,还有珞枝,是我们穆氏一族的大功臣。”
  “有了这个,咱们穆氏一族的孩子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