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下灭蝗

  大中祥符九年(1016年)十二月初,晌午,东京皇宫资善堂内,正午时分,园子里落叶遍地,寒风四起。
  赵受益和蔡伯俙、杨文广、刘从德正在林间小径处嬉闹,晏殊坐于资善堂厅堂处小憩。
  资善堂都监周怀政自后堂走上前对着晏殊叉手行礼道:“晏寺丞可有空暇。”
  宋代文人素来不屑与内宦交往,故晏殊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拱拱手:“周都只有何赐教。”
  “晏寺丞可否至在下的值房叙叙话。”周怀政道。
  “周都只有话便于此地说就是,何必故作神秘。”
  晏殊语气并不客气,他可不想与宦官牵扯上什么关系,这一去他的值房,被别人看到,那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周怀政笑笑也不以为意,拿出两张信笺递与晏殊,晏殊疑惑的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越看越心惊,连忙问道:“周都监,此事可是属实,蝗灾竟然还会肆虐两年之久?”
  周怀政料到他有如此反应,便道:“寺丞,此事千真万确,皇城司入内院子打探的消息岂能有假,判断蝗灾的高人算术精深,料事如神,皇城司苏州探事司的院子们还至徐州当地几处县衙一一探查,确有其事,只是不知徐州州衙为何不报于朝廷。”
  “既然属实,如此大事,皇城司为何不报于圣上?”晏殊奇道。
  “既然是大事,又是一件大好事,为何不让郡王殿下报于圣上?”周怀政笑道。
  晏殊恍然大悟,赵受益很亲近周怀政,时常唤他为“哥哥”,他这是为自己的小主子着想。
  “那都监为何不直接拿给郡王殿下,偏偏找本官呈给殿下。”晏殊怕他栽赃给自己。
  “太祖爷早有禁令,后宫不得干政,大官人,你莫非要某掉脑袋。”周怀政苦笑道。
  这信笺若是用皇城司的名义直接呈给官家自然没事,皇城司本来就是为皇帝打探天下事,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
  可若是扣下奏报,由皇子转递,说轻点是干政,说重点是谋反。
  我赵恒还没死呢,你们这些皇家的鹰犬就急慌慌的讨好皇子,把朕在尔等心目中的位置都摆歪了,朕若是一生气就“咔嚓”砍了你的头没商量。
  晏殊明白了,他们是需要一个转递的渠道,而自己是皇子伴读,可以假借是某个朋友写来的家书,说与赵受益,赵受益再转告官家,如此皇城司这些家伙便不会有干政之嫌。
  晏殊道:“都监,若是事实,可是大功一件,周都监舍得?”
  周怀政挺了挺胸道:“只要郡王爷有功,我等这些属下便是脸上有光。”
  他倒是真的对赵受益很忠心,后来还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此为后话,暂且不表。
  晏殊心道,你不要功劳,胡吹大气,不要以为某不知晓你素来就与寇准勾勾搭搭。
  “周都监,灭蝗可是利国利民之大事,你如何确保此事的确属实。”晏殊还是不放心。
  周怀政笑了,道:“这便是某请晏官人去值房之因,某亲笔写张伏辩,把前因后果俱写明白,若是此事不实,追究起来晏官人便将此伏辩交于圣上,自可脱身。”
  晏殊一听,周怀政还真是对赵受益忠心耿耿,敢拿性命为他一搏,心道你敢某为何不敢,某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阉人,当下随着周怀政去值房写伏辩不提。
  受赵恒的催促,赵受益的学业明显加快,今日正午后资善堂内便是由晏殊先预讲《大学》,晏殊虽然是伴读,其实是亦读亦师,几位固定的翊善、宾客、詹事、太师、太傅忙于政务时便由晏殊主讲。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
  晏殊摇头晃脑的念完这《大学》的宗旨,便解说道:“《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高尚的德行,在于关爱黎民百姓,在于达到至善
  晏殊讲学不如孙奭、冯元、张士逊这些大儒,能旁征博引,举出大宋具体的事例来印证,比如孙奭讲千字文都能举出实例。
  不过晏殊才华也算是不错,基本能讲的清楚明晰。
  他仔细对着这些小小顽童们讲解了一番,赵受益当然是带头努力听讲,杨文广打酱油,蔡伯俙还没那个能耐理解的很透彻,刘从德是一草包,纯属凑数的。
  晏殊随后又领着他们暗诵、书写,皇子赵受益坐姿端正,腰背挺直,拿着毛笔像个小大人似的一笔一笔端端正正,晏殊暗自点了点头,笔正其心也正,皇子定是明君。
  讲学完毕,晏殊朝着赵受益拱手作揖,他没到那个级别,见到赵受益必须行礼,赵受益很有礼貌的拱手还礼:“多谢晏寺丞讲学。”
  晏殊道:“郡王慢走,下官还有事想禀报。”
  赵受益道:“寺丞有事请讲,勿要客气。”
  晏殊瞥了一眼蔡伯俙和刘从德道:“郡王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受益点点头,跟着晏殊往外走去,刘从德眼珠子转悠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蔡伯俙知道晏殊不喜他也不跟去。
  只有杨文广跟在身后出去了,晏殊瞅见那两个家伙没跟出来,便拿出袍袖里的书信递给赵受益。
  书信上的内容已经修改过之后重新抄录,以晏殊好友的口气说明灭蝗之法,赵受益接过书信,疑惑的看着晏殊,他还只有六岁半,未必能看明白书信的内容。
  晏殊叉手行礼道:“郡王可知今岁我大宋蝗虫成灾,饥民遍地。”
  “此事小王自然知晓,我爹爹便是为此病倒。”
  “下官一好友秋日里至徐州游玩之时,见一和尚带领乡民赶着鸡鸭吃蝗虫,他上前请教,和尚便告诉他有高人言称蝗虫还将肆虐两年,所以领着众乡民灭蝗。
  某那友人急忙将灭蝗之法抄录,并修书一封送来京师,这就是那封书信。”晏殊指了指书信道。
  “哦,寺丞这法子可否管用,爹爹为天下的蝗灾昼夜难眠,我看着甚是难受。”赵祯喜道。
  “郡王可让圣上派皇城司的探子前去当地县衙暗访,据下官友人所知当地知县已首肯灭蝗之,事关重大,请郡王务必转交。”晏殊抱拳躬身郑重说道。
  赵受益点点头,将信笺放入衣襟内,带着杨文广出门走了。
  崇薇殿内,赵恒斜倚塌上,看着刘娥批示过的奏折,频频点头,显得甚是满意。
  也许是感觉到封禅的闹剧该结束了,也许是蝗灾闹得大宋天下不宁,赵恒上月颁下旨意,改来年的年号为天禧,不知是不是想上天降下祥瑞,赐福于两年来多灾多难的大宋天下。
  皇帝正看得入神,赵受益从殿外鱼贯而入,清脆的童音响起:“爹爹,今日可好些。”
  赵恒放下手中的奏折,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乖儿子说道:“爹爹好多了,我儿今日学了什么,讲来给爹爹听。”
  “晏寺丞今日开讲《大学》,今日讲的是宗旨,“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国治而后天下平,爹爹,孩儿暗诵的可有错。”赵受益一字不漏的背诵了一遍下午所学的内容。
  “呵呵,我儿甚乖,无一处错漏,爹爹心中甚喜。”赵恒伸手抚着赵受益的小脸。
  “爹爹,各地的蝗灾是否已灭。”赵受益小心的问道。
  “我儿知道关注朝政民生了,呵呵,爹爹祈祷上天,蝗虫投海而死的甚多,应无大碍。”赵恒故作镇静。
  赵受益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马上大拍马屁:“爹爹法力精深,区区蝗虫自不在话下。”
  转眼又道:“若是今年走了,明年又来如何是好。”
  这话可就戳中赵恒心里的痛处了,他接到朝臣和皇城司的奏报,京畿、京东、京西、河北、江淮都发现大量虫卵,要命的是今冬天气不冷,如若蝗虫的虫卵冻不死,明年开春便会孵化成灾。
  赵恒叹了口气,不想在儿子面前说丧气话:“益儿你好好读书就成,这些事自有为父和你母后、众大臣来商议。”
  赵受益聪明的很,一看父亲脸上的神色必定是为此事烦恼,便道:“今日孩儿听闻有一高人言称今岁为暖冬,虫卵冻之不死,明后两年必为祸害。”
  赵恒心中一颤,他虽然偶尔有些昏庸,搞那劳什子封禅、建道观耗损了大量财力,本质上还是个仁慈的皇帝,对民生极其关心。
  于是连忙问道:“我儿,告诉为父是哪位高人所说?”
  赵受益从衣襟中拿出晏殊给他的信道:“爹爹,是资善堂晏寺丞的好友,至徐州游玩偶遇高人,记录灭蝗之法,当地县衙已按高人所嘱行事,这是他好友的书信。”说罢呈上书信,眼睛亮晶晶的瞅着自己的父皇。
  赵恒顾不得头昏,忙接过来展开详阅,越看越觉得有理,天上诸神仙不保佑自己,地方上还议论纷纷说因自己无德上天才谴下蝗虫为害人间,看来老子只能大开杀戒了。
  赵恒看完后大喝了一声:“来人。”
  陈琳从外间进来躬身道:“老臣在此,陛下有何吩咐。”
  “你速遣皇城司探子去书信所述县衙探查,打探此信是否属实,即刻出京,快马返回,未查清事实前,不得泄露半点。”赵恒递过书信。
  “是,老臣这就前去安排,定不误陛下大事。”陈琳其实心知肚明,他弯腰伸出双手接过书信,立即转身而出。
  “益儿,如若此事属实,我儿当立一大功啊。”赵恒慈爱的望着赵受益。
  “孩儿看到爹爹为蝗灾病倒,故呈上书信,只要爹爹病体安康便好,孩儿才不要什么大功。”
  “好孩子,爹爹甚是欢喜。”内殿中浓浓的父慈子孝。
  十日后,皇城司探子回报,此事千真万确,当地县衙已开始灭蝗,只因州衙想看看开春后的灭蝗进展,所以未上报朝廷。
  “呯”一声,一只茶杯摔碎在崇政殿中,赵恒恼怒的走来走去,吼道:“尔等宰执大臣,就是这般教会下面的臣子勇于任事的吗?有灭蝗良法不予呈报朝廷,就怕担责,朕难道是暴君吗?就听不进臣子的谏言吗?此次若不是寿春郡王,朕还不知此事。”
  赵恒自从病情加重后脾气时好时坏,殿上众大臣皆低头不语,心道陛下啊陛下,你老人家自喻神仙后代,祈祷了漫天神佛求上天免除天罚,又道蝗虫会自死,要我等如何呈报灭蝗之法。
  政事堂首相王旦颤颤巍巍的出列道:“陛下,龙体要紧,切勿生气,既是良策,政事堂下令执行便是,这蝗灾肆虐,正事要紧。”
  王旦年已六旬,体弱多病,多次辞相,赵恒总是不允,对王旦的话赵恒还是言听计从的。
  赵恒当下强行压抑心中怒火道:“子明(王旦字)所言甚是,天寒地冻,饥民遍地,政事堂应速拿方略,颁布天下执行,万不可半点懈怠,否则朕怒火之下,恐有不忍言之事。”赵恒恼羞成怒,开始图穷匕首见。
  群臣躬身称是,丁谓和王钦若互相对视着交换了一下眼神,传递着莫名的信息。
  大宋朝的文治还是很有效率的,第二日便拿出方略,呈上御批后颁行天下。
  各路、州府、县衙纷纷组织民众购鸭卖鹅,除卵、挖坑,大中祥符年间最后一个冬日里忙得热火朝天,天禧新年元日里也在一片忙碌中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