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丁府西席

  翌日下学后,丁睿背着小书包和刘大郎出了学堂门,丁进文那几个人在学四书五经,下学晚些,丁睿现在已不等他。
  两人走在小径上,旁边是秋收后一扫而光的田野,已不复当初的盛景,只剩下薄薄的衰草覆盖着黑黑的土地,似乎在迎接着初冬的到来。
  两个孩童念叨着今日的趣事,嘲笑着李家三郎被夫子骂的狗血喷头,张二郎今日又被夫子打手心,嘻嘻哈哈的往村子里走去。
  走到刘大郎家附近,丁睿挥手道别。
  刘大郎诧异道:“三郎今日不去我家么?”
  丁睿道:“大郎,你回家告诉你父亲,勿做吴师父的饭,一会我带家里的院子来接他,我爹要请他吃酒。”
  挥手道别了刘大郎,丁睿朝着家中走去,到了家门口摸了摸狂甩尾巴前来迎接的小山,跨过门槛便大呼小叫:“忠伯、忠伯!”
  穿着皂色圆领长衫的管家忠伯乐呵呵的跑了出来:“睿哥儿回来了,是要找人去接吴师父么,主君已经交代了。”
  丁睿点了点头,忠伯吩咐一个粗壮的院子推着独轮车跟着丁睿出了门往刘家而去,小山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这只撵山犬在家里憋坏了,撵山犬生性凶猛,丁大胜是看着丁睿喜欢才养的,一般不让它出去,怕咬伤人。
  小山只能等到丁睿回来才有机会出门。
  秋收后的刘家的院子里堆着厚厚的麦草垛,吴梦靠着麦草垛坐着静待丁睿的到来。
  他穿着刘吉的麻布衣裳,虽然有些小,总好过自己那身那乞丐般的破烂衣衫。
  吴梦知道丁睿的父亲会有那么一天要见自己,在这里呆了半个月,说实话也不想再到处流浪。
  他寻思自己这脚看来也好不了,最多只能一瘸一拐的走路,当初的雄心壮志只得改变目标。
  自己若是实现不了,不如教些徒弟来实现,丁睿便是个最好的选择,聪明伶俐,心地甚善,何况家里有经济基础是实现目标的首要条件。
  等了不久他就远远的看到了丁睿那跳脱的身影,身边还是跟着那条硕大凶猛的撵山犬。
  这条大狗经常摇着尾巴跟着丁睿前来,也怪,丁睿只要吩咐一声别出大门,这大狗便乖乖在刘家院子里转悠,不会出大门一步。
  丁睿走进院子,瞧见了吴梦,连忙叉手行礼道:“吴师父,家父今日嘱咐我一定要请吴师父到寒舍小酌几杯,请吴师父务必赏光。”
  吴梦看见丁睿学着大人说些客套话,那装模作样的神态甚是可爱,不由哈哈大笑,摸着丁睿的头说道:“好好,我就跟睿哥儿走一趟吧。”
  粗壮院子扶着吴梦上了独轮车,小丁睿向刘家父子告辞后,跟在独轮车的旁边一起走去。
  那只大狗在吴梦身上嗅了嗅,仿佛是再次认清吴梦,省的下次吴梦来了叼扰自己。
  “吴师父,我家六口人,除了父母,姐儿最大,我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丁睿张着小嘴吧啦吧啦的把家里介绍了一遍,然后又指指点点的告诉吴梦这村里的大概状况。
  吴梦平日里跟丁睿只是讨论算术,他以前还以为宋朝大户人家的孩子只会读书,基本上是五谷不分、六体不勤。
  这一听才知道丁睿懂的东西还不少,什么粮食、柴禾、杂草、牛羊都了解一些。
  来到丁家,吴梦一瞧,一片大宅,青砖黑瓦,外表甚为质朴,府邸以正门为轴线,由前后两个左右对称的大四合院组成,厅堂、厢房建造的颇为朴实。
  一叶知秋,这丁员外定不是个爱炫耀的暴发户。
  丁大胜迎出屋外,看到粗壮院子正背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身穿农人麻衣,脚上一双黑布鞋,头发甚短,只在头顶扎了个小发髻,相貌平平,满脸的沧桑,完全看不出来高人的风度。
  丁大胜心里默念着切勿以貌取人,脸上笑呵呵的走上前去抱拳行礼,连声寒暄。
  吴梦刚下独轮车,见一个中等身材,穿着黑色锦袍,颌下微须,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迎上前来,知道是丁睿的父亲。
  当下他也学着拱手行礼道:“今日真是叼扰丁员外了。”
  “哪里、哪里,吴师父传授犬子精深之算术,丁某未曾上门致谢,已是失礼,快请上堂喝茶。”丁大胜笑呵呵的说道。
  吴梦心道,你想上门致谢不假,那也得我有家啊。
  上得堂来,双方分宾主坐定,丁睿在下首相陪。丁大胜寒暄了几句,吩咐看茶,吴梦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大宋茶艺。
  三个妇人上得堂来,手里端着红泥小炉、砂甁(宋朝的陶制茶壶)、黑色茶碗和白瓷罐走了进来。
  那炉子里生着熊熊炭火,三个仆妇将小炉、砂甁、白瓷罐、茶碗和一些物什放于案几之上。
  丁大胜道:“今日请得高人前来,这水是某特意让店铺里的下人从枫桥寺装了山泉水,配上杭州的香林茶,请吴师父品尝。”
  吴梦拱手致谢,连称愧不敢当。
  那边厢又上来一个袅袅婷婷的绿衫丽人,微微黛眉,樱桃小嘴,走到堂前向着丁大胜和吴梦福了一福,嫣然一笑后便走向案几。
  这美女却是丁大胜专门请来招待贵客的茶艺女子。
  只见她手执竹钳轻轻地夹出一块小茶饼,用白色丝绸包住,以瓷质茶碾击碎,碾成细末,尔后放入砂甁内加水在炭火上煎煮。
  待茶煎得滚沸,砂瓶中“咕嘟”作响,绿衫女子轻挽衣袖,以竹制的茶筅在壶中击拂(搅动),素手端起小壶给砂瓶里添置冷泉水,点住沸腾的茶汤。
  沸水声渐小,待茶汤再度沸起,绿衫女子又用冷泉水点住,手腕却击拂不停,时轻时重。
  纤纤素手点过七巡,顿时满厅茶香四溢。绿衫女子卸下砂瓶,用勺子舀茶汤盛于茶盏。
  女子随后将茶盏用木托端着献于吴梦,微微露齿一笑道:”官人请吃茶。”
  吴梦不由心中苦笑,我哪是什么官人,美女,你见过穿破麻衣的官人么?
  他低头一瞅茶碗里面,那咬盏的汤花细腻均匀,茶水上的汤花和茶水恰到好处的绘成一张笑脸,心知这绿衫女子茶艺功夫已经到家。
  吴梦端起茶盏,茶汤甫一入口,温润苦涩的滋味在舌尖徐徐滚动,再一入喉,微微的苦涩顿时化为一丝甘甜,口齿之间弥漫着浓郁的茶香。
  吴梦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北宋末期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的描述:
  “量茶受汤,调如融胶。环注盏畔,勿使侵茶。势不砍猛,先须搅动茶膏,渐加周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正束]星皎月,灿然而生,则茶之根本立矣。第二汤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线。急注急上,茶面不动,击指既力,色泽惭开,珠玑磊落。三汤多置。如前击拂,渐贵轻匀,同环旋复,表里洞彻,粟文蟹眼,泛结杂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
  四汤尚啬,筅欲转稍宽而勿速,其清真华彩,既已焕发,云雾渐生。五汤乃可少纵,筅欲轻匀而透达。如发立未尽,则击以作之;发立已过,则拂以敛之。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结则以筅著,居缓绕拂动而已,七汤以分轻清重浊,相稀稠得中,可欲则止。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旋而不动,谓之咬盏。宜匀其轻清浮合者饮之。”
  喝着香茗,吴梦不由咒骂后世某些无良网络写手,宋代的茶哪里难喝了,美女泡茶,色香味俱全,有些人还乱说什么里面放盐、放调料,简直胡扯。
  丁大胜见吴梦陶醉其中,笑道:“吴师父也是一懂茶之人,某就不如了。”
  “哪里哪里,在下也是牛嚼牡丹,只知道吃茶而已,见笑见笑。”
  吴梦可不敢在大宋说懂茶道,要真是碰上个茶道高手,脸就丢大了。
  丁睿不喝茶,他那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父亲和吴师傅文绉绉的品茶,心里老大不耐,小身子扭来扭去。
  丁大胜看到他那小模样,知晓他坐不住了,便道:“睿儿,你且出去耍子,爹爹与吴师父叙叙话。”
  丁睿朝着吴梦告罪行礼,一溜烟跑了。
  “犬子教养无方,让吴师父笑话了。”丁大胜谦虚的说道。
  “哪里,丁员外过谦了,睿哥儿可是聪明伶俐,某甚是喜欢。”吴梦抱拳道。
  丁大胜问道:“冒昧请教吴师父大名。”
  吴梦答道:“大名不敢当,在下姓吴名梦,草字昕颂。”
  丁大胜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又喝下一盏茶。
  丁大胜跟着问道:““请问吴师父哪里人,有如此高深的算术,怎生流落到吴山村这小小角落。”
  吴梦苦笑道:“某本是荆湖南路潭州人氏,家道中落,欲上北地贩卖牛马,谁知路遇贼人,银钱被抢,双腿又被打伤,只好四处流浪讨碗饭吃。”
  他心里却说我也不想搞成这般模样啊,这老天爷太不给面子了。
  “哦,这北地贩牛贩马确实赚钱,可风险极高,吴师父是在哪里出的事。”丁大胜用试探的眼神望着吴梦。
  “唉,某刚从新城榷场出来,还未进入大宋地界的雄州,到了容城县便出事了,那地界契丹和大宋互相混杂,说是都管事,其实谁都不管。”
  吴梦摇头晃脑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状,顺带信口雌黄,他是看了宋史和一些野史,知道那地方最好拿来说事。
  丁大胜相信了吴梦的说辞,他可是跟随自己的父亲在澶渊之盟后去过契丹的,对于容城县和归义县很熟悉,那是大宋和契丹之间的一个笑话。
  此两县纵跨宋辽界河——拒马河两岸,宋辽两国俱宣称这两县皆为本国地界和子民。
  两国在拒马河一南一北各设两个县衙,互相使手段拉拢民心,百姓的赋税是一免再免,基本不用交粮。
  更令人喷饭的是受灾时双方共同赈灾,两县老百姓可收双份赈灾粮。
  两国也从不敢在此两县征兵,若是要求服兵役,这些百姓立马跑向另一国。
  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吴梦说的缉捕贼人,贼人们在拒马河南北两岸来回逃窜,涉及到宋辽两国,无论是哪国的县衙确实不好管。
  丁大胜点点头道:“昔年某随先父至契丹贩卖牛马,去过此两县,那贼人在拒马河上两边逃来窜去,确实不好捉拿,吴师父受苦了,不知道吴师父今后可有打算。”
  吴梦苦笑道:“双腿残疾,某已是个废人,只盼找个大户人家教教算术,帮忙做账,了此残生。”
  “吴师父何必自谦,你那算术甚是高深,如若不弃,就在某这府上教犬子算术,帮某看看账本,某家的生意说大也不大,必不至吴师傅过分劳累。“丁大胜满怀希冀说道。
  “吴某本是废人,承蒙员外不弃,愿于贵府做个西席。”吴梦已经无处可去,本就想将现代知识传授于丁睿,再说这北宋的账本数据不多,对于清楚后世企业管理和财务的吴梦来说那简单不过。
  于是他也不说客气话,赶紧就坡下驴,什么穿越者的王八霸气,那是扯淡,饿的时候一碗饭便会让你感激涕零。
  丁大胜脸上一喜,忙对吴梦说道:“既如此吴师父便居于府上的外院,稍候某吩咐下人们打扫干净,吴师父明日便搬来吧。你腿脚不便,府上有个院子李五气力甚大,由他每日照顾于你,每月例钱五贯,你看如何。”
  “一切听凭员外安排。”吴梦拱拱手道,宋初五贯钱可是很高的薪水了,而且包吃包住,有人伺候,这有什么不好的。
  晚上丁员外大摆宴席,桌上全是全是炖、煮的大鱼大肉,还上了些烤羊肉,吴梦吃的满嘴流油,终于吃上了来北宋后最好的一顿饭。
  可惜酒水不尽如人意,都是那糯米酿的黄酒,或者低度白酒,酒劲不大,犹如后世掺了水的酒。
  翌日吴梦搬入丁府,从此开始了他穿越到北宋的执教生涯。
  丁大胜待人甚善,请了苏州城里有名的郎中给吴梦看了双腿和难言之隐的毛病,郎中皆言称吴梦的双腿摔断日久,不可复原,至于那难言之隐也是受了伤,不可能再治好了。
  丁大胜前前后后请了好几个有名的郎中,郎中们都是众口一词,吴梦终于彻底死了心,呆在丁府安心教导丁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