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比枪
西历962年。
大秦中兴元年。
大宋建隆三年。
正月庚申朔。
大宋以太后丧,不受朝贺。
益州却隆而重之的举行了立国以来最大的大朝会,秦越第一次着皇帝冕服,仪仗如仪,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宣布改元。
有红翎急使策马宫门,带来三面残破的蛮帅大旗,西征军三战连捷。
安国言却没有成功履行他的诺言,相反,潜进黔州的五百手下,已经损失近半。
牛皮好吹,成事却难。
杨氏三代人苦心经营,羁縻五十州,权谋、兵威、仁义……数管齐下,早已建立了稳固的根基。
安国言银弹开路,一开始顺风顺水,不少羁縻州举手欢迎,然后,在好处到手后,转手就将安国言卖的干干净净,若非这家伙福大命大,撒泡尿都能感觉到不对,早就一命呜呼。
安国言贪生怕死,欺软怕硬,见事不妙,一声呜呼,收拢还活着的手下一路跑回到了黔西,眼看快到老寨,这家伙却停了下来。
因为好大话者,皆好颜面,近乡情怯后才发现就此罢手不是个事,静思一夜,再次东向。
这一回,他痛定思痛,狠下决心,让大部分的手下在城外隐藏,自己只带着阿果三位伴当乔装改扮进了黔州城。
其实,宋廷一举将黔州收伏的策略很简单,一封黔王的诏书,外加永不征税的承诺,换一个城头悬挂大宋王旗。
虽然简单,但诱惑力极大,名利皆备。
杨崇信从父亲手里接过节度大权已有十七年,其祖父当了大半辈子的孙子,这才换来节度大权,到了他这一代,若能进步,足以笑慰祖先于九泉。
更何况,还有五十州的赋税,全可以落于自己的口袋,干不干,傻子才不干。
杨崇信早就在做着称王的准备,但他谨慎,先断贡税,看看益州的反应再说,同时,广征兵马,勤加操练,以为战备。
所以此时的黔州城称为龙潭虎穴也不为过,但安国言却是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很多事情,其实是决心难下,真的敢抛开一切,成事反而在望。
安国言以己度人,把目标锁定在杨崇信的次子杨昭绪身上。
杨崇信妻妾成群,但只有两个带把的顺利成人了,其它清一色陪钱货。长子杨昭业,钦定的接班人,杨崇信在他身上花费了无数的精力,一有机会就栽培,杨昭业也争气,军政诸方面样样来得,一些民事政务已经可以代父决策了,而次子杨昭绪则是天天醉卧花丛,只会寻芳问柳。
这在世家高门再正常不过,但安国言却料定,只要脑子没被板门夹扁,是人皆有野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安国言在没名堂的小院里静候三天,终于把杨昭绪等到了。
其人不过二十有三,最是争强好胜的年纪,所以当安国言指着自己鼻子说是男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某便是你父兄要捉拿的安国言时,他听了也只是好奇的多看了两眼,便一屁股坐下了,傲然道:“好大胆子,既然是要犯,还敢约老子,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子忙着呢。”
“没屁,也没话。”
安国言指指身边的女郎,做了个夸张的手势,坏笑道:“只是听说杨兄乃是黔州城里第一杆枪,某有些不服,特来比一比,彩头是这个……阿果。”
阿果闻声入内,高举托盘进前,盘中却只有一幅图轴。
“蜀皇宫中旧物,三十六式大成法门,宫廷画家么,本事你是知道的,纤毫毕现,唯妙唯肖,啧啧,某只看了一眼,便再也舍不得放下了,啊,杨兄若赢了,这彩头归你,输了,只需请个东道。”
“这么简单?”
“人生哪有什么真乐趣,你父兄在图影捉某,而某却在这与你一起快活,这想想都刺激,怎样,比不比。”
荒唐诺,荒唐事,就在夜色中开始。
当然,杨昭信技高一筹,安国言乖乖服输,人生四大铁的友谊却结下了。
所以,这个年,安国言是在杨昭绪的家里度过的。
杨昭绪出了名的放荡,家中多几位年青人不要太正常,夜深了还一起喝酒更是习以为常。
却不知有个叫野望的种子已在杨昭绪的心头里种下。
是呀,凭什么都是一个父亲的种,自己只能伸手要钱,而兄长却可以起居八座,安文龙说的没错,争都不争,哪还有自个的份儿。
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人都能东山再起,不仅坐上了寨主的宝座,还与西秦皇帝称兄道弟,管着日进万金的矿监……
这就有点打脸了。
但让事情真正发酵的,却是年三十祭祖。
杨家虽是蛮帅内属,但出于统治的考虑,很多汉民习俗也择优而纳。
杨昭绪连着几天与安国言秉烛夜谈,精神有些不济,祭祖时听着那冗长的祷词,靠在柱子上的他差点睡着,结果换来了兄长的低声喝斥,这张老脸便挂不住了,阴沉着脸回到府中,重重的一擂桌子,干!
干就对了,你父亲就俩儿子,少了一个,最后无论如何,都是你继承。大秦皇帝陛下说了,他只要税贡,啊,你父亲是猪油蒙了心了,却不知做买卖,最忌吃独食,再一个,以为远在汴梁的是靠山,呵,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也不知么。
至于某,等你大权在手,把你家亲妹子嫁个给某,听说十三娘不错,脸蛋最俊,屁股最大,如何……
正旦日,天色微明,便有小舟在巴江水上乘风破浪,向涪州而去。
正月初四夜,有小舟靠岸。
正月初五,节度使衙门按例排衙开印。
然而,三通鼓已毕,还不见大郎昭业的身影,却见着了大郎的贴身亲随杨义,哭嚎着奔来,杨崇信心中大惧,抓起惊虎胆重重一拍,怒喝道:“怎么回事?”
“大郎他……殁了……”
杨崇信顿时两眼一黑,起身时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待亲卫文武搀扶着他奔向大郎府中,老远便听到了呼天喊地的哭泣声,杨崇信只觉着四手四脚再无一丝力气,一步也迈不了,最后是亲卫背着他进了府。
看着大郎脸气黑乌一动不动的躺在门板上,杨崇信老泪纵横,几次想去摸儿子的脸庞,最后却倏的拨出亲卫腰间的长刀。
“说……怎么回事?”
“昨夜还好好的,今日要点卯应衙,大郎四更便起了床,洗漱后就在书房整理文书,早饭也是送进去吃的,吃完便大叫一声,待某等仆从闻声进去,发现大郎已倒在地上,四肢抽筋……”
“厨子何在……”
“小的在,真的不关小的事,大帅饶命……大帅饶命……”
管家杨忠上前两步,于杨崇信耳边轻语了一句。
杨崇信怒吼着一刀劈下,倒霉的厨子顿时人首分离,脖颈处血如井喷,溅了杨崇信满头满脸,杨崇信顾不得擦,刀锋一晃,带着血迹的利刃直抵身后二郎咽喉。
“你这孽子!”
自家儿子,什么德性,当父亲的自然最是清楚不过,大郎谨慎,乃接班最佳人选,二郎浮夸,这一辈子只有安享太平的命,哪知道,哪知道竟敢起这歹心……
偷兄长身边人也就算了,还敢下此毒手!
他含怒出刀,是愤怒难以抑制,但手上还是有分寸,杨昭绪大惧,忍不住后退一步,哪知身后有大力顶来,他一个趔趄,身子稳不住,却反向前扑去……
好在杨崇信收手快,刀尖避闪及时,但还是在儿子脖间留下一个大口子,有鲜血溢出。
“啊……”
黔州城外,五千铁甲正汹涌而来,狰狞的虎牙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