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最长的一天 三
说起奉节,恰是与三国的著名君臣故事有关,赫赫有名的白帝城便在左近,刘备临终托孤,诸葛亮在此临危受命。唐太宗尊崇诸葛亮“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的品德,于贞观二十三年改名奉节。
这是座山城。
城内街道高低起伏,建筑鱼鳞栉比,层层叠叠,恰是一屋还比一屋高。
节度使衙门便修在城中最高处,站在衙门前,可以居高望远,城外之景皆可远眺。
武定军已经兵临城下,并且已经组织了一场进攻,北城一片血肉模糊。
血腥味在夔州城上空飘荡。
成群的乌鸦乱窜着,呱呱乱叫。
祁三多在吃早餐。
刚出锅的大饼薄如麻纸,大若脸盆,在桌面上摊开,倒上大半碗热气腾腾油光红亮的红烧肉,胖手麻利的将饼一卷,扎紧了,一头折起,就这样柱在桌上,伏首张开血盘大口,只一口,大饼便短了一截。
这混着肉香饼香的热烫食物一入口中,祁三多幸福的直打颤,三两口嚼下,张开大口,又咬下一大块来,这一回咬狠了,腮帮鼓起,肉汁顺着嘴角流下,祁三多用指头一抿,塞进嘴角,随着他的咀嚼动作,肚子里发出“咕咕咕咕”仿若打雷般的肠鸣声,紧接着额头开始冒汗,被秋风一吹,白气腾腾。
第一张饼还没吃完,他又开始铺卷第二张饼,肥厚的嘴唇上满是油光。他一连吃了六张饼,两碗肉,这才端起粥碗,呼噜着溜缝儿。
“看将军吃饭,小老儿以后有的吹牛了。”
老苍头见祁三多吃好了,便过来收碗。
祁三多左袖抹去额间油汗,右袖抹去嘴边油迹,打了个饱嗝,呼出一口长气,这才笑道:“小时候,饿狠了,没长毛的鼠仔儿都往嘴里丢,现在有肉吃了,还是吃不厌,大饼卷肉,对某来说,这就是天下第一美味。”
“……那中午还肥肉?”
“肥肉,多烧点,血旺也烧一锅起来,本将军闻着血腥气儿,胃口更开。”
老苍头见了祁三多狰狞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百战大将,终究与别个不同。
祁三多撑着桌面站起,松松裤腰带儿,这才双手一伸,示意亲卫过来着甲,好一阵忙碌,装束停当,走两圈,这才满意的拍拍大肚腩,抄起狼牙棒,虎吼一声:“都跟爷走,让武定军变成无腚军,好日呐。”
城外,武定军大营。
史进德倒提战刀,刚刚巡完一个伙房,就被军校们给围住了。
“将军……”
史进德知道这些亡八蛋担心什么,狞笑道:“不就是后军失火了么,怕什么,有刀子在,还怕饿肚子不成,吃完饭,抽签,轮着去乡下征粮,嬢的,水灵的小娘得给老子留着。”
将士们呜呼怪叫,顿时兴奋起来,“晓得了。”
……
子阳山上,已经填饱肚子的曹沐等人正在晃着腰胯淋水灭火,浓浓的尿味儿随着黑烟腾腾升起。又骚又酸。
他的身左,皆是凭着义气、利益劝伏过来的绿林搭档,汇聚了巴山蜀水近千号“侠士”。
“武定军失了粮草,必然会就地征粮,我等此番再次下山,一为救百姓于水火,二来也了为寨中自创些收益。大帅有令,刀枪甲胄,若有缴获,皆按实价收。
征粮兵必不会多,一支最多百人,以有备攻无备,怎么打都赚,赚多赚少,这却要靠大家伙自个的本事了。
各位英雄,各路好汉,曹某静候佳音。”
“哈麻批的,走起。”
“走起。”
怪叫声,荡笑声,枪刀碰撞声,喧喧杂杂,惊起林间飞鸟,扑愣乱窜。
……
唐东在嚼吃生谷。
他窝在粮仓中已经三天三夜了,干粮早已吃完,可木司马的大军却还没有到,这让他心生诽谤,以为是韩信一般的人物呢,却原来也不能神兵天降。
其实,追究根本,是他自己要提前潜入,是他自己要选择亲自点火。按照道理来说,他作为斥侯主将,遥控指挥才是正理。
可谁让他从小穷惯了呢。
粮仓纵火,是里应外合的最佳法门,但那是金灿灿的谷子呐!
唐东实在舍不得下手,可又不能不下手,索性,选择自己来动手。
他一粒粒嚼吃着,把剥开的谷壳整齐的排成“虎牙”二字,字排好了,肚子尚饥,他又沿着边沿再覆一圈,将字体变粗了,又排上一圈花纹。
两个手下看着有趣,也在地上排着玩儿,一个排成整齐的方阵,一个排成前凸后翘的女郎,仿佛站着便能挺进,结果换来唐东的一记暴粟,同伴又轻笑着把他揉成鸡窝头。
苦中作乐。
一记闷雷声从远处传来。
三人立马竖起了耳朵,摒气吞声。
又一声闷雷响起。
再一记闷雷炸起。
三声号炮响。
“是号炮,司马大军来了。”
唐东激动的站起,看了看堆成山的谷堆,又抓一把狠狠的塞进嘴里,用力的咀嚼着,眼眶却红了起来,见同伴已掏出了纸媒子,唐东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一豆火光亮起。
一束麻布条燃起。
一道浓烟窜起。
数道浓烟漫起。
俩同伴的速度很快,执着火炬,凑着早布好的火引子,一点便着。
唐东看着火势窜连成了一片,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谷子的清香,远处,有惊呼声,尖叫声,哭喊声乱糟糟的响起,他忍不住虎吼一声:“作孽呐!”
……
“作孽呐……”
益州城头,攻城战再次打响。
李谷终于忍不住又上了城头,帮衬陈疤子一二,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的便是他这号人。
上马能管军,下马能管民,出将又入相,牛逼到极致。
有他在,陈疤子的心都定了许多。
至于士卒们,却在俩光头那吃到了定心丸。
一个肥肥胖胖,手里提着大砍刀,腰间悬着酒葫芦,肩上却扛着一张四尺条凳,方便他随时坐下喝酒。
一个黑壮仿若铁塔,拖着满是脑浆血污的流星锤,走一路,“叮咣”一路,杀气腾腾。
大军压境。
懒和尚不再懒。
铁罗汉成了真罗汉。
能劳驾李谷再着戎装,能让这俩一门心思打铁的家伙上城头,原因只有一个,敌军太猛,太凶残。
韩令坤打红了眼,他已经成了输不起的赌徒。
攻下益州城,他功成名就,可以大马金刀的坐镇益州,成为平西王、剑南道大节度使。
若是攻不下,从今而后,便要仰人鼻息,不论是秦越挥军回川还是朝廷王师西进,他韩令坤都无法忍受。
至于兵败回京?
想都别想。
只能孤投一掷。
而这益州城,实在太难打了,花费无数精力细心准备的战役,结果连罗城都未攻破,这让久战无果的韩令坤暴戾异常,今天一大早的,竟然做出了挖尸抛投的丧心病狂之举。
那些被投石机抛投过来的,全是前几天埋进千人坑里的死尸,尸毒已生,狰狞可怖,奇臭无比,武德军一气抛投上来数十具,城头顿时响起一片作呕声,几无直立之人。
这还罢了,关键是这死尸乃瘟疫之源,手都不能碰,只能叉着再扔下去,一面又紧急调拨石灰,一边抗敌一边铺洒,城头上成了最恐惧之地。
饶是李谷打老了仗,也未曾见过如此残暴之举,气的须发俱张,铮然抽出佩剑,颁下赏钱千万钱的赏格。
——誓要韩令坤的人头。
“千万钱?好多钱?”
“一贯九百钱,九万钱是九百贯,九十万钱是九千贯,九百万钱是九万贯……嘶……”
“啥了熊大?”
“咬着舌头了,哈麻批的,好象算错了,等下了城,找个人用算盘子拨一下,总之,那个人头,比金子还金子呐!”
这样的感慨发生在城头的每一个角落,看向城下那大大的韩字,眼神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