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人生能有几回死
眼见关隘完好无恙,王昭远稍松一口气,哪知这口气才松下去,立马又被揪了起来,“大帅快跑,周军来了……”
王昭远回头一望,只见大道上影影幢幢的都是人头,中周大军正如山迫来,立时吓的三魂六魄俱散,被亲卫拖着浑浑沉沉的跑到关外,声嘶力竭的喊完话,又让火把照清面孔,如此折腾着,关上守将才犹豫着开了城门。
哪知……
那伙山贼却赖在关门不走了,一声动手,掣刀挥斧,如虎似狼好一通砍杀……
才回神,周军先锋已冲关。
……
此役,前关三千守军,大部分才惊醒,甲都未披便做了俘虏,可惜分驻后关区的蜀军因为相隔着路程,见势不妙立马开关逃窜,一起逃走的还有福大命大的王昭远,趁着混乱中再次被亲卫背着逃亡……
不过关上那满满仓仓近三十万斛的粮食,却是让曹秦等人笑开了花,蜀军别的可能不够好,唯有粮草从来都是备的丰丰盛盛的,甚至还有腊肉咸鱼无数,这一路来却都便宜了周军,竟是后勤输送都不用。
曹彬步上城关最高处,仰望天高云阔,俯览江水汹汹,顾望两侧悬崖险恶狰狞,忍不住感慨道:“若无南客兄运筹帏幄决胜千里之策,这雄关若是硬攻的话,填上十万人命也未必能下。
唉,这一回某是真服了,谁能想到,秦九只是上了一回小娘的床,便能引发出这一招妙计来,话说是他上床在先还是你谋划在前?”
木云笑道:“这你得问九郎。”
“问他还不如问某自个的膝弯盖,不过这三泉关一得,便真的是勒住西蜀的咽喉了,真她嬢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仅对外,也对内。只需五千精兵,弩矢足够,真的是来多少死多少。”
说话间秦越举着一盘香梨上来,笑道:“真的甜。”
曹彬接过一个,半嘲的笑道:“青泥岭是山险,这里是关雄,你满腹锦绣,不来一首以记?”
秦越清清嗓子,理理袖子,摸着下巴作沉思状,良久方吟道:“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曹彬“咔嚓”一声脆咬,掰下半个香梨,美美的吃着,眼里却尽是鄙视:“有本事真作一首出来,半句一句的就莫装逼。”
秦越哈哈大笑:“打死我也不干,走吧,山风一吹,身上就痒了,见鬼,两天没洗澡了,赶快冲了凉,准备庆功酒。”
大战一天,又连夜赶路百五十里,所有人都又饥又累,如今险关既得,安排好防务后,大伙都松懈了下来,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饶是如此,曹彬还是执行了士卒先食的规矩,自己与秦越分别带队巡视慰问各都各营,然后方才回到大寨开始用餐。
主桌首位,被强按着坐下的是薛俨与方正德,唐东打横作陪。
抢关第一功,非他仨莫属,在山上喂了整整两天蚊子,最关键的,接龙接的实在太妙了。
要是王昭远起一丁点疑心,这三泉关就未必能拿下。
薛方二将因着久镇边戎,有家难顾,在安国言的言语撩拨下,心中怨气丝丝缕缕的冒出来后,鬼使神差的就上了安国言的贼船,这船上的容易,下就难了……
待到目睹兴州攻城战后,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索性横下心来,为自己在中周的未来,卖命搏一把。
曹彬意气风发,亲自端碗敬酒,自薛俨开始,依次而下,包括潘美、甲寅、黑柯、赵彦……
石鹤云羞红着脸不好意思喝,曹彬醉眼迷离,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道:“别以为刀未见血就没功劳了,若不是你部挡着谷口,蜀军又怎会往山上跑,呃……蜀军不往山上跑,此关又怎能诈开……呃……你要是嫌功小,简单,把你那血杀营并到某广捷军来,一定是第……第一……”
秦越没好气的一把揪住他,骂道:“不会喝少喝点会死呀,这下好了,心底酸话都冒出来了,曹义……”
曹彬醉了,秦越可不顶上,有潘美在呢,在秦越的目光示意下,一众兄弟起着哄,把这位当朝卫阶喝的瘫软如虫,最后,看着他趴在桌上,糊的满脸都是菜汁酒液,秦越这才觉着解气了。
因为戍值任务,与陈疤子一样只象征性喝了三杯酒的甲寅一脸鄙视:“你说曹国华心眼不宽,没想到你的心胸更窄,潘仲询怎么你了,要这么作践他。”
秦越恼羞成怒,强辩道:“谁让他长的俊,好好的油腻叔不当,偏还装着嫩,看着他这张脸就想扁他一扁。”
甲寅对其倒竖大拇指,扛着刀便到城头巡视去了。
……
蜀军溃败,唯全师雄勇愤俱发,率部抵挡蕃部骑兵的飞箭投矛,为友军的撤离赢得宝贵时间,自己却深陷重围,不过两刻钟,三千精锐能站着的便不到半数。
正危急间,赵崇韬率着亲卫营杀到,彪悍折冲,救出被困的全师雄部,且战且走,专挑崎岖山路走,捷豹军有劲无处使,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肥肉从嘴边溜走。
赵全二人率残部翻山越岭,东转西折,折腾一夜,比及天明,翻过一座山头,堪堪看到三泉关,却见关上旌旗猎猎,大纛高耸,大大的周字迎风飘扬。这才知道关城已失,无耐之下,只好继续攀山,觅路向西而行。
……
人生能有几回死?
一次都嫌太多。
王昭远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从鬼门关回转神来的,脑海中只有翻江倒海的颠簸,以及亲卫身上那臭不可言的汗酸味儿。
从西县到三泉,又从三泉关一路狂奔逃亡,然后在这险山栈道上软瘫如狗,两三百里,一天一夜,散掉的不止是骨头,还有那满腔雄心。
自己踌蹰满志,一心一意为国建功,为何凄惨至此?
三军已用命,自己也尽心。
不该呀。
可这兵败的如青城山塌,却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王昭远流干了苦涩的泪水,只恨自己临阵经验少,只恨己军战场接敌少,区区不到两千骑就吓崩了,其实完全可以顶住的,只要后缩三五里,只要后缩三五里,那里就是窄窄的栈道,骑兵来多少死多少。
为何觉悟的这么晚呢?
他仰头望望阴沉天空,左右看看丢盔弃甲的疲军,出征时可是满满当当的三万人马呐,虽说当初考虑关上容量不足,尚有万五后备分插在沿途各寨,但一仗丢了上万人马已是事实,还不算关上本就有的三千人马和全师雄部。
真正的大败。
他听着嘉陵江哗哗的涛声,只觉着尽是嘲笑声,他轻手轻脚的站起来,缓步到一块危石前,闭上眼,长呼一口浊气,张开双臂,屈了屈脚……
“大帅……不要……”
他感觉到有双有力的臂膀勒住了自己的脖子,气为之一滞,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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