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武校乡射礼 孟朗讨朔方

  尚书台之设起於秦代,最早是皇帝的秘书机关,后来发展成为了国家的最高政令机关。
  秦时,尚书台的下辖组成,初为四部,至秦中叶,扩充到了六部,各部皆有尚书,并尚书令、尚书仆射,合称八座。前代成朝与本朝,大致沿袭秦时旧制。
  当下的江左,尚书台共有五部,分别是吏部、祠部、五兵、左民和度支。
  五部尚书以下,有十五曹,曹的长吏称“尚书郎”,分隶五部尚书管辖。
  五部之中,吏部最为美差。吏部尚书和吏部下辖的曹郎,号称“天下清官”。膏腴之族,皆属意吏部,而不乐别部,盖因别部所掌之税收、粮仓、武库等务辛苦繁琐,不是“职闲廪重”。
  考功曹,便是吏部下属的诸曹之一。
  可以这么说,定西现在是没有吏部,也没有考功曹,如果有的话,这些职务肯定会成为宋、氾、张、麴等家子弟首要争夺的对象。——正是因了吏部是最美的差事,那么谁家、谁人能得到这个差事,不也就从侧面证明了这个家族、这个人是国中最上等、最优秀的么?非是仅关“职清俸厚”,更重要的,出任吏部,且代表了此家、此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名望。
  张道将是个标准的高门子弟,考功曹对他的诱惑会有多大,可想而知。
  且比之江左,定西此前无有吏部、无有考功曹,换言之,他如接受此任,就将是定西担任此职的第一人。什么叫“第一人”?底下继任的人哪怕名望再高,排起来,也只能是第二。
  张道将忍住了巨大的诱惑,没有当场表态,他要回去征询一下张浑的意见。
  莘迩没有强迫他,亲热地把他送出堂外,唤府吏送他出府。
  莘迩去年提出的五件政事,唯换侨郡中正一事,还没有大范围地着手,其它的都得到了施行。
  浊吏哪里都有,辅国将军府亦有。此时在堂外侍候的几个吏员便都是府中的浊吏。得了莘迩的命令,他们大声应诺,精神焕发地引张道将出去。
  莘迩在门口站了稍顷,目送张道将离开,看到那几个昂首挺胸,阔步前行的浊吏,不由心道:“自给浊吏们加了俸禄后,不管是日常公务,还是临时差使,他们都干劲十足,比起往日,可谓是天壤之别了啊!”手抚门框,叹道,“世间岂有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的道理!”
  下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院中的花草树木,红红绿绿,入目鲜艳。
  听事堂的院门外,一瘸一拐地进来了个人,是张龟,与张道将恰好碰上。
  张龟明显地怔了下。张道将作揖行礼。张龟忙还了一礼。
  两人略作寒暄,擦肩而过。
  莘迩目睹此幕,若有所思,想道:“张龟弃暗投明,叛出张家。张道将对他之恨,必过於对我。张道将对我恭恭敬敬倒也罢了,对张龟却也能以礼相待。此子要么是真的痛改前非,要么他就是一个隐忍之人。观他此前的狂傲,不像个能隐忍的。他难道是果然洗心革面了么?”
  有点不相信。
  但信不信,都无所谓。
  说实话,到朝中这么些时候以来,莘迩已经对与宋、氾、张等家的勾心斗角感到厌烦了。
  安插在蒲秦的暗线,不时传回消息,蒲秦於今朝气蓬勃,蒸蒸日上。
  而陇州就这么大点地方,地处偏远,自然条件本就已经不好,远逊关中、中原,既穷,人又少,用“穷乡僻壤”形容亦不过分,宋、氾等家却犹争权夺利不休。
  与秦国的蒲茂、孟朗相比,一个胸怀远志,一个鼠目寸光,简直虎与犬之别。
  莘迩深深地意识到,宋、氾、张等家愿意当狗,随他们当去,他绝不能随波逐流,绝不能把自己陷入到与宋、氾、张等家政斗的泥淖中。
  是以,在通过战争已获威望、五项政措大致得以实行的前提下,他如今给自己确立了新的政治方针。
  可以尽量不再去触碰“五项政措”以外的宋、氾、张等家现有的政治、经济利益,此其一。
  若有需要,甚至可以再让出点利益给他们,此其二。
  巩固与麴家、孙衍的同盟,此其三。
  和军事无关的政务少插手,把精力主要放在军队的建设上,此其四。
  总而言之,莘迩现阶段的设想,就是在通过五项政措的实施,已然把他的战功顺利地转化成为了政治资本的基础上,见好就收,以政治上的暂时让步,来换取他建设军队的时间。
  关於建设军队。
  莘迩已有了一个全盘的计划。
  首先,自便是勋官制度的创造和建立。
  从此,军队有了自己的酬功体系,极大地便於了莘迩对部队的掌控。
  同时,因为勋官不止是空口白话,等级不同的勋官各对应了不同的政治、经济待遇,乃是实打实的利益,也将会极大地有利於鼓舞将士的士气和战斗时的斗志。
  其次,就是武举的设立。
  莘迩可以通过此制,源源不断地得到各地的猛士,收为爪牙,扩充自己的实力。
  同时,这项制度且有一个长远的影响。
  即是,从此次武举中脱颖而出的王舒望等人,其家虽皆非上流,但亦无不是当地的富户,这些人实际上代表了部分寒门阶层的力量。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数百、数千人的力量加在一起,那就是数百家、数千家,延以日后,势必将会大有助於莘迩在郡县影响力的增强。
  再次,是他已经上书朝中,奏请令狐乐,借扩建泮宫的机会,另建武学。
  在上书中,莘迩以三代以例,言道:“《孟子》云:‘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授军中名将以师任,教导兵事,此三代之遗法。方今海内凌迟,兵弱则国危。臣迩以为,宜效三代,设武学於泮宫,无事则讲演兵法,有事则为王征伐。况则,射、御,亦君子之艺也。”
  一则,由古至今,最重“故事”。“故事”者,过去的事。只要是前代有过的先例,那么当再提出来时,就容易得到认同。二来,现今国家的最高学府虽说不重视军事的教育,但各军府却都各有学官,亦就是说,“军校”此物,在当下已是存在的,而非新鲜事物。
  故此,莘迩的这道上书,没人反对,於日前得到通过。
  相关的招生工作已在开展,招生的范围包括军中的中低级吏员、寒门子弟,如有士族子弟想学,也欢迎,鲜卑等胡落的胡人,只要报名,通过初试,证明认得唐文,也一概录取。
  勋官也好、武举也好、武学也好,莘迩的这些举措,是在为扩大自己的军事势力,也是为了想在陇州进一步地提倡尚武风气。
  他希望不止是底层的百姓,中层、上流的士族也能尚武。
  要想让士子尚武,只这么几条还不够。
  毕竟,此三条之措施,不是专门面向士子的,士子大可置之不理,我行我素。
  於是,就有了莘迩的第四条。
  这一条,算是带点强迫的性质。
  他上书请求恢复“乡射礼”。
  “乡射”是先秦时期的四种“射礼”之一。它指的是每年春秋两季,地方的主官以主人的身份邀请本地的士人、学子,在本地的官办学校中举行比赛射箭的活动。
  这项礼不是军礼,是嘉礼的一种。
  虽然如此,莘迩看重的是,其所面对的对象却主要是读书人,也就是士子。
  此礼是正儿八经的古礼,对莘迩的此道上书,朝臣们更是没有反对的理由。
  有关乡射礼的建议,莘迩是去年冬提出的,在“常行文案限以时日”的严格要求下,今春,此礼的恢复已经得到了落实。
  便在上个月,莘迩还出席了王城所在之武威郡的乡射礼。
  乡射礼上,只要是出席的人,都得参与比赛。
  两人一组,称为“耦”,一人名上射,一人名下射。
  莘迩也亲自下场。
  他原先就射术不错,又一直苦练不辍,在比赛中自是大出风头,带领本“耦”获得了胜利。
  比赛完后,在傅乔的不遗余力下,莘迩“神射”的名号很快就传遍了王都。这倒是意外之得。
  张龟到了堂门外,下揖行礼。
  莘迩笑道:“长龄,近日武举等事把你累的不轻,今天你休沐,不在家歇着,跑来作甚?”
  “明公,龟适才得到了一个情报。”
  “什么情报。”
  “虏秦伪主蒲茂遣孟朗、苟雄将步骑三万,北上攻打朔方去了!”
  莘迩的神色凝重起来,说道:“蒲茂要打赵宴荔?”
  “正是。
  “明公,自蒲茂篡逆僭位以来,在虏秦国内进行变革,国势日强,龟常担心它会用兵陇西郡,或再打冉兴。如此,我国的边地就将不得宁日了!
  “幸好天意垂青,当此之际,他却去打朔方!铁弗匈奴盘踞朔方多年,民口颇众,赵宴荔向来狡诈,其诸子骁勇善战,不可小觑。这一场仗,龟料虏秦不好打!”
  张龟的独目炯炯有神,说道,“明公,此天予我机,我用兵之时也!龟有两策敢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