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缘尽还无

  山外还是山,重重叠叠,古木葱葱,山涧流溪,高崖怪石,一片蛮荒。
  山中虽不见大妖,却常有巨兽出没。
  一行人踵跟着野人,于山蛮间穿梭,约走了半日功夫,在略微平坦的地方出现了一些简易的屋舍。
  这是一个部落村寨,背山而建,寨前是一条约有丈宽的大河,其右是一处断崖,其左被挖成一个的深坑。
  可以看出,这个部落里的野人虽然还未开化,却已经开始了思考。
  选择这样的地方建立部落,不但利用了地势,还懂得挖掘深坑防止野兽的侵袭,这也许就是人类最早的智慧文明,是在大自然的危险中慢慢摸索出来的生存经验。
  思考,本就是人类进步的源泉;人类的文明,本就是大自然在无形的推动而形成的。
  众人随着野人爬向大河边的山峦,这山峦与部落里一处高地极近,地势陡峭凶险,却是外界与部落最接近的地方,彼此之间只隔了丈许距离。
  野人不会渡水,就只好从山峦的高地飞跃而过。
  唐柏不禁摇了摇头,踵跟其后,自山顶下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一个充满原始风貌的部落之中。
  部落以石料夹杂着木材建立了简陋的围墙,形成了一个圆形的巨大的院落,院中还有大树石山,显然这里的人只知道将这一片地方圈禁起来,还不知道怎么建筑设计。
  七八个野人进了院落后,明显放松了下来,前方领路的野人汉子回头看了唐柏几人一眼,然后张嘴大叫起来。
  须臾,部落里冲出无数野人,有的拿着石头,有的拿着木棍,足有数百人,男女老少皆有,将唐柏几人围困起来。
  雪儿看了一眼,忙用手捂着眼睛,又羞又怒道:“这些人好不知羞,好不知羞!”
  唐柏朝周边的野人看去,只见个头高大的男人还有些兽皮围在腰间,一些年小的孩子与妇人,大都是赤身裸体,极少数的女人用树叶窜在一起,也仅是盖着半截屁股。
  他实在没有想到,在万兽山的边源,还生活着这么一个原始的小部落。
  之所以说是部落,是因为唐柏看出来了,这些人依旧以石器为兵,以树叶兽皮为衣,以山石垒集屋舍。
  这是人类最为原始的生存状态,仅是知道使用简单的工具。
  四周的野人越围越紧,一双双眼睛如同看到猎物一般、散发着如同野兽的光芒。
  唐柏毫不犹豫的捏了个法印,天火九变的第三变化成一只火红的金乌,‘哇’一声在众人头顶飞了一圈,然后化成一个火圈,形成一道火墙,将几人与众多野人分离开来。
  炙热的高温连空气都燃烧得扭曲起来。
  这一举措,吓得众多野人匍匐于地,在他们的认知中,风、雨、雷、电、火等自然现象是神灵才能拥有的力量。
  于是唐柏无形之中就变成了他们眼中的神灵。
  越原始的人类,对天地自然与神灵都有一种天生的敬畏,而这里的人更是认为自己的部落是神灵的仆人。
  他们祭祀神灵,会将年幼的孩子如同野兽一般宰杀,敬献给他们的神灵。
  这并不是残忍,而是一种古老的传承,当传承形成了人的认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唐柏突然想到了’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八个字,他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人的思想束缚,世间一切对错,文化传承,语言行为,往往都是曾经那些圣人定下的各种规则。
  圣人盗走了众生的思想,他们就像制作了一个个模具,将众生塑造成一个个模形。
  唐柏在这个部落停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个部落做些什么;不是因为他伟大,而是他认为只要是人,他就有责任教导他们去开启智慧,教导他们不能自残同类,让他们生活得更好,让他们学习更多的知识,留下人类传承的智慧。
  唐柏给部落选了族长,族长是一个老人,相对于其他的人,这是一个已经通过大自然明白了很多道理的老人。
  唐柏教会了他修行,教他更多的知识,教他怎么去管理一个部族。
  他教会他们怎么生火,不准他们再吃生食,教他们如何圈养家畜,让他们明白,生生不息,取之不尽的道理。
  他又从山中找到一些野菜谷物,教他们如何种植,教他们治麻为布,制作衣裳,教他们治炼,制作陶器,学会使用工具。
  他看到聪敏好学者,会教他们武技,教他们修行,教他们寻药治病,教育一些幼童读书习字。
  其间,姬雪飞与那彩衣女子也来到了部落中,巨隼与金雕一般,化成一个中年大汉,跟随在两人身后,见到金雕时,也不搭理,显然怒气未消。
  姬雪飞出身名门正派,却并不理解唐柏的所作所为,她认为这些野人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这些人本身脱离了人范围,有其形而无其智,有其魄而无其魂,与野兽无异,故不能称之为人。
  也许这才是修行者的态度,他们所谓的正与魔,都是从本身的利益出发,众生蝼蚁,他们认为理所当然。
  唐柏对她极其失望,便不再搭理于她。
  不知不觉间,时间过了五年,唐柏一直停留在这个部落,一心一意的教导这些人,使这个部落不断的强大有序。
  其间,白莲与雪儿也会指点一些少男少女修行,看到根骨极佳的女子,教她们道法,纠正她们的行为举止,她们亦是乐在其中。
  这五年,部落的一切都在慢慢的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就像一棵种子,让他们不断的发芽成长。
  看着部落朝着自己理想的方向发展,唐柏没来由的都感觉到满足。心中似有一种朦胧的感悟,从教导这些人生存之道,教导他们如何生活,以往许多不明白的道理豁然开朗,他发现这也是一场修行,是一场心灵的洗礼。
  他突然觉得,所谓修仙长生,是一条错误的道路。
  教导众生生存,建立规则,在长时间形成一种无形的约束力,将约束力融于大道,这就是法则。
  这也是圣人的道。
  他明白了这个道理,却不能拥有道的力量。
  道,似触手可摸,却又遥远无比。
  一时间,他又心生迷惑。
  如此他又闭关修行了三年,想根据自己所悟,明悟天地法则之道。
  三年时间,他并未有收获,他并不沮丧,他之所以帮助这个部落,本就是从心而起,只觉人不应该如此生活,心自满足,念头至纯,《九阳经》的第三念:三阳见性,念逐渐圆满。
  性,心之所起,本心本性,来去自由,无滞无碍,一切有为法,因缘合和,缘起而起,自然而然,念头通达,心性无染,本自圆成。
  他的心有莲花开放,洁白无染,清香淡雅。
  他修行之处,有异象降世,空中有金光闪现,隐有佛音禅唱,金光化作花雨落下,如甘泉圣药,沐浴在花雨之下,枯木又发新芽,百花各自绽放,老人变得年青,灾病突然健全……
  部落之人全被吸引而来,匍匐于地,膜拜着他们心中的神。
  唐柏不需要膜拜,这些年来,他教他们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此时看来并没有什么效果,他们的知识在增加,力量在强大,但他们心中的神却没有倒塌,他们对神灵依旧还是那么挚诚。
  唐柏不想成为他们心中的神,也不想与圣人一般,去塑造他们的思想,他必须离开。
  佛曰:“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他并不伤感,他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只是一个在这个世界流浪的人。
  缘来,尽己所能,缘尽,彼此安好。
  一个流浪的人没有终点,任何的停留都只是他累了,想停下来休息,当他又充满激情的时候,又会开始另一段旅途。
  部落中的众人不舍,族长更是捧着一个雕着古老花纹的木盒敬献于他,直言盒中之物乃神灵所赐,自远古流转下来的圣物。
  唐柏并未客气,他亦有些奇怪,这木盒极为古朴,制造技艺非常精妙,木盒上刻着的精美花纹更像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以部落的技巧与文明,根本就不可能有如此制作精良的器盒。
  难道在古老的岁月中,此地真的存在神灵?
  他突然想起年幼时,唐汝庭给过他一本书,书中夹着一张皮卷,上面写着‘诸神已死’的四字,莫名地,他感觉心悸,不敢深思。
  木盒极其沉重坚硬,四周无任何缝隙。
  白莲接过一瞧,不由眯了眯眼睛,口中吐出几个古老的音节,双手捏了个极为古怪的法印,娇喝一声,手中射出一道白光,射向木盒。
  紧接着木盒上的花纹如同活了过来,化成无数符文闪烁,须臾片刻,只听‘咔嚓’一声,木盒自动打开。
  莹光闪现,盒中躺着一块长形的石器,其质如同洁白玉石,若四尺长短,比寻常宝剑宽大,剑脊无锋,剑茎无格。
  白莲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打开这个木盒废了她不少力气,她将木盒递给唐柏,见唐柏一脸疑惑,不由开口道:“此乃剑坯,尚未成形,其材质一时不知,收下吧。”
  唐柏点了点,谢过族长,与众人依依泪别,在众人挥手之际,飞天而起,只空中留下了一道潇洒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