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愤怒
不是说不好，而是无法融入。
《芙蓉镇》带着那个宏大时代的悲怆。
“活着，像牲口一样活着！”
李怀还记得自己父亲李国强看电视重播时泪流满面的情形。
《阳光灿烂的日子》同样是许多人那个时代的青春梦境。
而李怀只是在看到马小军那扇逆光的窗户时，才隐约产生了一丝触动。
世代洪流奔腾不息，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同，更何况再在这迅速变换的大时代中隔了几代。
他所理解的悲，或许与上一代早就隔了千万重山，根本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但这本《光荣的愤怒》却莫名让他产生了一种共鸣。
故事很简单，村里有熊家恶霸四兄弟，熊大脾气火爆当了治保主任，熊二精于算计当了会计，熊三有城府是村长，熊四有钱好色爱搞人老婆。
达康书记这会儿还叫光荣书记，明面上同流合污，暗中却策划搞掉一窝熊，以便能顺利砍树…
不是，李怀也弄不清楚，反正剧本中写了一句千百年来老百姓深信不疑的话：
赶跑了坏人，好日子就来了…
粗眼看去就是一个好官斗村霸的故事。
村霸有吗？
李怀还真见过，干的事比熊家兄弟缺德多了。
但将故事放到这种偏僻的乡村进行，却映显出一个小社会的雏形，黑暗于明，光明在暗，伸张正义却又各怀鬼心。
明明是件该正气凛然的事，却在人心和环境的影响下变得有些荒诞，甚至过程都像极了农民揭竿起义。
老百姓敢怒不敢言，光荣书记只好骗他们是“上头”的命令，要搁古代就是替天行道，甚至还煞有介事的兵分四路…
黑暗、荒诞、让人满胸愤怒的同时，却有一种悲怆的苍凉。
正所谓一戏百样，有的人可能会看到村霸问题的反应，有的人会看到对当前一些不完善制度的讽刺。
但更让李怀注意的是剧中那些各色各样的群众：
性格鲁莽的狗卵，开头被熊家兄弟在嘴边放了个屁，当时认怂，但一旦有机会，就加入正义的阵营展开复仇。
开小饭店的投机派墙头草土瓜，见风就倒，随时准备反水。
有着小农式精明和懦弱的大旺，老婆被强奸，惹不起熊家兄弟，只能发泄似的打女人，最后把人逼疯…
是恶霸压迫了他们，还是他们成就了恶霸？
李怀突然想起父亲经常在口边念的一首童谣：
一虎犁地，
二虎耙，
三虎在后拾谷茬，
四虎放了个大臭屁，
嘣的五虎没了气，
六虎抬，
七虎埋，
八虎去告状，
九虎顶回来，
十虎高唱：“呀呼依呀嗨…”
或许有人说这是时代局限，没文化产生的愚昧。
但看看后世网上，有文化的人少吗？
站在道德至高点诡辩的，
编一套理论秀下限的，
平时维维诺诺只敢匿名发泄心中恶毒的…
在无数个立场面前，被模糊的正义哪能不愤怒。
世事人心，千姿百态，滚滚红尘不如泛舟江上一壶老酒。
光荣的愤怒…这名字起的真绝了。
“曹老师，您这剧本是怎么过的？”李怀哭笑不得，“教我两招呗。”
曹保平哈哈一笑，言语中有些苦涩，“你连续找上几年，改上个二十几回或许就有机会。”
“算了，不说了，我敬您一杯，就为这股子愤怒。”
李怀端起土碗，一口干了老酒。
见的多了，看得多了，李怀也不像当初一样对文艺片排斥。
电影原本是娱乐，但也可以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就像作家写书，广受欢迎的通俗当然好，但更不能否认那些有深度很少人看的严肃作品存在。
两者受众功能各有不同，无论自以为站在高处向下鄙视，还是因为被鄙视而高高竖起中指排斥，都是可笑的行为。
“曹老师，您这戏还缺投资吗？”
李怀决定亏钱也要帮老曹把这部电影弄出来。
“不用，钱够了。”
“您不是穷到已经卖房子了吗？”
“本山看了，也投了点儿。”
“嗯，那行，您敞开了拍，有事给我打个电话，钱随时到账。”
“呦，口气这么大，你小子开的那个公司看来赚了点儿钱啊。”
“您别笑话了，还是个小虾米…”
李怀和小妖精在这里待了三天才走，本来第二天就要回，但小妖精看了两场戏后，却成了吴刚老师的小迷妹，等人一闲下来就请教。
也不知被怎么忽悠的，当场就决定毕业后考人艺演话剧。
而李怀在发现老曹的真正能耐后，也开始虚心请教。因为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迷茫期。
照前世的那些来看，他本应该抄抄抄，沿着时代脉搏挣大钱。
但有意义吗？
他现在大IP在手，又有资金支持，掺和几个必火的项目就能挣钱，等到日后实际成熟经营好IP，挣的钱根本花不了。
洪荒流、无限流、国术流、系统流…机会很多，升级打怪换地图可以让读者如痴如醉，而且现在审查也不严，可以尽情发挥。
但凭什么？
图钱吗？不缺！
图名吗？太累！
爱好？
更是扯淡！
各种套路前世都已经看腻歪了，为什么还要昏天黑地写，自己受罪给别人享受，有那时间还不如和小妖精宅在家里打游戏。
李怀想自己弄出点什么。
不是矫情，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愉悦，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根本没必要细解释。
总之，要让自己先爽。
然而灵感这东西就像最狡猾的女妖，不在意时总是眉目含情偷偷撩拨，一旦刻意追寻，就躲的哪儿都看不见。
和老曹谈了一宿后，李怀才隐隐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他知道的乱七八糟东西不少，但大多是碎片化的了解。
前世有许多人炒作碎片化学习，什么知识混搭之类的玩意儿。
但这些顶于多让你吹牛逼时显得比别人高深一点而已，一旦想要在某一领域深入，还是要老老实实搭建知识体系。
“不要急，慢慢来。”老曹笑得很狡猾，
“你需要好好读书…”
……
五一回来后，李怀在学校老实待了几天，除了陪小妖精和上课，剩下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
星海娱乐这段时间也没开展什么业务，刘正每天的酒局特别密集。
渐渐的，京城圈里都知道有了一家名叫星海的影视公司，可以进行影视投资。
当即就有不少人找上门来，有吹的天花乱坠想骗钱的，有项目做到一半缺钱想融资的，大部分都不靠谱。
这也和大环境有关，从《还珠格格》和《英雄》等项目成功后，一些闲余的热钱将视线投入了影视圈。
知名导演和那些一看就会爆火的项目钻不进去，自然也就催生出一类骗子。
也不能说骗子，都是行内的制片人和导演，但项目成立初就没想着要做出什么精品，而是从中挣钱。
这也造成了许多电视剧，根本就没有见到观众的机会。
李怀和刘正自然不是傻帽，而且即使有项目，现在也不打算掺合进去，他俩都在等下个月的《武林外传》首播。
而就在这无聊的等待中，李怀遇到了件趣事。
一天下午，胖子韩鹏鬼鬼祟祟走到了李怀旁边。
“坏蛋哥，给帮个忙呗。”
李怀笑了笑，“叫的这么殷勤，想借钱啊？”
韩鹏连忙摇头，“你不是见过龚老师吗？”
李怀点头，“人不错，怎么了？”
他们说的龚老师叫龚明，是个走路都喘的大胖子，业内小有名气的编剧。
韩鹏说道：“我这段时间跟着龚老师接活，人够意思，每次都给我署名。”
“前段时间给一个电视剧写了个本子，那孙子就是不给结尾款。”
“你也知道龚老师那人，谈价钱不好意思张嘴，尾款不给也要不回来。你说，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李怀摸了摸下巴，“你想怎么办？”
韩鹏嘿嘿一笑，“如此……这般…”
“亏你也想得出来。”李怀苦笑不得。
原来这家伙出了个馊主意，找一帮人高马大的编剧同学，穿上黑西装，戴上黑墨镜，去吓唬那名缺德导演。
“那动手不，万一人家报警怎么办？”
“不要动手，我做了几个牌子，万一警察来了，咱们就举起牌子。”
韩鹏得意的写了一行字。
李怀一看，上面写着：
还我血汗钱…
这纯粹是个损主意，不过李怀最后还是答应了，主要是这事儿实在气人。
这年头，连当个编剧都得假冒黑社会上门收数。
到哪儿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