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冬蛰(7)
他口中的小东西终于还是从白唐的压迫下露出了头,一双竖瞳炯炯有神的盯着那人。
白唐见他们都大眼瞪小眼了,也不再拦着,白汤圆呲溜一下就窜到了那人脸上,被他用两根手指捏住了,还扭头啃了他的指头一下。
那人半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依旧拘谨的笑,手下却很利落,三两下就把白汤圆打了个。
这利落的手法,看的白唐都有些瞠目,他道:“你是捉蛇的?这手艺挺好的啊。”
白汤圆全然没有意识到不妥,正晕陶陶的努力啃那人的手指,咬的咔嚓咔嚓的,好像两端披着肉模样的金属在互相碰撞。
白唐有些牙疼的咧了下嘴,就听那被咬的人一点感觉也没的道:“这小龙虽是器灵所化,到底沾了龙形……是不太听话,但我挺喜欢,你真的不卖么?我有很多适合鬼修的兵器,各种等级的都有,随便你挑……”
话说到一半,鼻翼耸动了下,继而奇异的盯着白唐,低喃道:“奇怪。”
他还没“奇怪”出个一二三,就迅速收敛了表情,身上的气势有些凛冽。
白唐见着那还含着小女生害羞红晕的清秀脸蛋,心思转了两圈,就有些明白了。
再去看那好像胆小羞怯的男人,就颇有一种“看破不说破”的居高临下感。
这小子,是想明强,先露出点实力吓唬人呢。
白唐身体不动,漫不经心的朝前几步,就那么随意的去捏白汤圆被打了结的身体。
越到近前,越能感觉那股森然的视线,在他手指捏上白汤圆脑袋的时候达到了巅峰,甚至那人修长的手指还揪着白汤圆的身体没放。
白唐轻笑了笑,道:“兄弟,你这一身薄薄的阴气,我一眼就看出是个幌子,出来混,要听人劝,别打那些不该打的主意。”
说着,他白兔皮一脱,也露出了森森獠牙,浑身上下都是能硌掉牙的浓墨一眼的阴气,笑的像个准备偷鸡的黄鼠狼。
身后追兵的气息两人都感受的清清楚楚,但似乎还没确定是这边,只在沿途小心探查,只是再耽搁下去,那追兵再追前几步,他身上的秘宝就藏不住那种气息感应了。顿时,那人又恢复成人畜无害的模样,松了手。
白汤圆硬是没撒口,白唐也权当没看见的往回拽,于是等白汤圆顺利的回归旧怀抱,那人的手指上少了一块皮。
白汤圆的牙缝里似乎有什么闪光的东西一闪而没。
那人也抽了下嘴角,对面前这一人一龙的燕过留毛的毛病有些无语。
他脸颊动了下,又朝退后两步的白唐挤出一个和善的笑,道:“别误会,我对你没恶意,嗯,你身上还有点熟悉的气息,说到底,我们还是同盟……”
白唐眨巴眼,也做出和善无害的样子,点点头。
那人秀丽的脸上顿时更加柔和,正要在走前再嘱咐这家伙几句就是以后见
面要互送见面礼什么的,再比如他觉着送一个小龙就不会失礼什么的。
但他还没开口,就见对面白唐张开了嘴,惊天动地就是一句:“咋抓刺客啦!通缉犯在这儿啊!”
“刺客”那张女儿脸几乎都扭曲了,感觉到那股气息眨眼就要追过来,忙挥袖窜了。
临走还放下狠话:“有你求我的时候,小东西,别得意!”
追兵是又重新翻出一身书生袍,头发束着,带着进贤冠,驭风而来的姿势真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如果脚下的风不是黑色的妖风。
白唐眼见那位老熟人来了,就把手指朝左侧一指。
楚江王脚步停也没停,却还抽空瞅了他一眼,略想了想,也报出了几个字,道:“神寂地狱。”
白唐眼睛弯了下,露出一个春光明媚的笑。
楚江王的背影也“嗖”的一下没了。
白唐抄着手,露出一个偷到鸡的黄鼠狼式微笑,告诫白汤圆道:“看!逃命的时候千万要长脑子,前有狼后有虎,可别跟他似的想着躲狼骗虎顺手牵羊,不然很容易就给人驱虎吞狼了。”
差点被顺手牵的白羊汤圆似懂非懂,还在回味那已经化作能量融到体内的战利品。
白唐也不多说,将白汤圆往肩膀上一放,就悠悠然的掉了头,朝着神寂地狱行去。
早先年道法不够,记忆却是够的,跟着墨赦去过两次,早知道哪里可以开出近道。
……
而就在白唐晃晃悠悠的朝神寂地狱时,墨赦和月戎已站在了凌霄宫的门口。
那守候在外援白色迷障里的眼睛冷醒的盯着他们,一直到他们站在那地宫的入口,才轻微的移开了目光。
穿黑色的地宫就在这座庞然大物的底下,像影子一样的存在。
此刻,那囚禁了谢必安无数年月的禁制就在眼前,甚至一位府君手持利器站在他身侧,连那最外围的地府神兽都默然允许。
只要他一伸手,就能碰触到那扇门,穿过那地宫里的层峦叠嶂,就能看见那个人。
谢必安。
只三个字,就能让一颗早就不会跳动的心脏活跃起来。
墨赦就站在那黑色的门扉前,足足站了一刻钟,面上全无表情,眸子里却涌出翻天覆地的情绪。
月戎一直在旁边站着,束手而站,面上浮沉着说不清的神色,温温淡淡的,让那张原就有些清俊的脸显出几分地府千年府君的沉稳来。
四周寂静的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于是墨赦那点近乡情怯的手指蜷缩声就格外明显。
他直愣愣的看了那扇门很久,才缓慢的抬手,轻轻放在那有着莲华净世图的门上,那张半佛半魔的简笔画脸面,如同择人而嗜的恶魔,随着他的手搭在门上,逐渐裂开了嘴。
墨赦的手放在上面,只觉一股股凉气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他克制着心里翻涌的情绪,道:“月戎,开门。”
开门,打开那扇仿佛会吃人一样的门,掏出鲜血淋漓的心脏。
月戎没有废话,手在那门上勾画
描摹,额上那专属府君的印记浮动上来,若隐若现的发着光。
那扇古旧厚重的门上扭曲出另一道虚影,正正投影在他们脚下,那才是地宫真正的大门。
月戎推开面前竖立的门,脚下黑色的影子门也随着那一推开出出一条缝,里面有阴冷的气息一阵阵吹来。
墨赦一步跨过去,入目却不是正宫那富丽堂皇的明亮,而是点着一排排幽绿鬼火的晦暗。
一簇一簇,跳跃着的鬼火寂静无声的燃烧着,里面依稀能看见一张张扭曲的脸,恶形恶状,却也只能是恶形恶状了。
逃过魑魅魍魉寄居的前殿,绕过遍布漆黑蠕动藤蔓的走廊,绕过那茫茫不知为何物的庭院,就到了最深处的那一处大殿里。
那一处,就该是谢必安被囚禁的地方。
墨赦一步步走着,脑子里竟有些空白,全然不知该想些什么,连身旁的月戎都注意不到了。
地宫内幽深空旷,除了琳琅满目的藤蔓,还有潜藏在藤蔓里那一双双贪婪而暴戾的眼睛。
一进地宫,月戎身上府君的气势完全放了出去,连墨赦也不由自主的将浑身煞气都放了出来,若不是这样,这地宫里敢飞上来吃掉他们的恶鬼凶魂,还不知道有多少。
大概是在心里做了千万遍的建设,墨赦的心终于静静的沉了下去,只剩下一双敛尽芳华的桃花眼。
那双桃花眼,狡黠又机敏,微微一弯,就能温柔整个阴森恐怖的修罗场。
或许是想过太多次,以至于他都出现了幻觉,一错眼间,仿佛看见那青年从黑色的藤蔓中缓缓踏步而出,就站在靠近左甬道的梁柱前,藤蔓都缠到了他腰上,他却自在的仿佛那都是一件饰品,还灿烂的冲着他笑。
笑的又灵气又傻气,眼睛弯的像两只月牙儿,似乎永远都不会记仇,还叫着他“大哥。”
嬉皮笑脸的招手叫他一起去捉鬼,说耽搁了太久,那黄员外的魂儿怕都要荡漾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再一转眼,那家伙就穿着勾魂袍,腰间的七枚蹀躞分明都在位置上好好呆着,偏生他却愣是将衣服传出了放荡不羁的风流感,还不知悔改的在前面故作潇洒的回头笑。
墨赦一阵晃神,呆呆的看着那人一步一摇的晃荡进了那幽深的藤蔓里,眼睛都有些干涩。
月戎没有提醒,也没多话,只肃穆的看着不远处的那一道门那是最后一道门,上面也刻画着一道道最精粹难解的封魂符。
墨赦看着那被漆黑藤蔓爬满的门,喉结滚动了下,连手都有些哆嗦。
会不会,一开门就看见谢必安充满憎恨的桃花眼?
会不会,谢必安现在就藏在门后,正用那绝不原谅的憎恶的看着他?
会不会……
太多的会不会,却终归都化为锁魂链的凌厉一劈。
“咻啪!”
锁魂链狠狠砸在地上,那门上蠕动的藤蔓发出尖锐的叫声,碎裂成一截一截的,那些不知从哪里延伸出来的主干茎一下就窜了回去,安静的落针可闻的大殿里响起一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