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冬蛰(1)

  “不一样的,”白汤圆下意识的扭动尾巴,尾巴尖在他手背上肆无忌惮的拍着,打拍子一样,发出轻微的啪啪声,“真的不一样。”
  小蠢货哪怕智商见长,词汇量还是不丰富,来来回回也只嘟囔着不一样,比比划划的用腹部的几个小爪子抓挠他的肩头,脑袋还冲着天空。
  “这样啊,”白唐露出个笑模样,顺着它的视线看向了仿佛什么都没变的天空,“那倒是真有可能被吃掉,你当时死乞白赖的缠着我,虽然户籍上了我白家的本本,但生你的亲爹还在天上,估摸看你长成这样,不满意,琢磨着要给你回炉重造呢。”
  他说的煞有介事,白汤圆浑身的鳞片都炸起来了,一双竖瞳更加凶恶,紧张的都结巴,道:“回、回炉?”
  “啊,就是用大锤子,把你的本体一点点敲碎,再扔到火炉里……肯定不是普通的火炉,那种火都烧不着你半根毛,肯定得是三昧真火,就是上次哪吒用来烧你的那种,凶,凶哦,你到时候要保持龙形还是刀形呢?要是龙形,人家得给你扒皮,抽筋,还得去鳞,要是刀形,得先掰断了……”
  这形容太有画面感,白汤圆又是个开了心智没几年的小东西,当即就用五只小爪子狠狠扣住了他的肩头肉,色厉内荏的吼道:“我是家里的小可爱!墨墨说我很好,你,你别胡说!”
  那小爪子十分有力度,白唐都被抓的忍不住呲牙,却依然嘴欠道:“贪吃,还懒,在家里你是不是不洗澡?冰箱里的金贵小黄鱼是不是隔三差五的就没了?还瞒着墨赦偷偷啃他的锁魂链?你自己说说,你长没长歪?”
  “没有!”
  白唐就咧嘴笑,不怀好意:“看!还爱撒谎!”
  白汤圆嘤的发出怪叫估计是跟玉九学的,想嘤嘤表示委屈,但它喉咙粗糙,实在发不出那么纤细的音,听着就跟兽吼一样。
  周围天风浩荡,一直没有停歇的雪花悄无声息的在崩坏的地面上覆盖上一层白。
  腥的臭的,都捂在了纯白的底下。
  终于,连小蛇都被他挤兑的不肯呆在外面,呜咽一声就窜回了他身体里。
  白唐轻微的咧了咧嘴,想笑,嘴唇扯了两下,却终于没掀上去,颓然的在脸上拉出下弯的弧度。
  昆仑最中心的位置换了模样,那有仙宫驻扎的山峰全然脱胎换骨,在周遭十五座山峰的坍塌下,越发显得挺拔冷峻,任凭眼力如何高明,也看不清山的最高处。
  如海如潮的灵气一半被天门在结界破碎修复两界通道时吸收,还有一半狂躁如汹涌风暴的灵气被更猛烈的劲力吹散开来,四散在昆仑整条脉络上。
  那新的昆仑最高峰似乎接连天际,越往上越看不清,周遭还萦绕着朦胧馥郁的灵气。
  “醒了?”白唐依旧感兴趣的看着新昆仑,头也没回,却仿佛对身后那人的动态了如指掌。
  细小的声传来,三太子撑着身体坐起,没有回答,目光也转向那巍峨参天的新昆仑,嘴巴张合了几下,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白唐也不催他,只是静静的等着。
  “那是……新昆仑?”三太子眼神很平静,仿佛之前的愤怒憋屈都成了烟云。
  他似乎是想提问,但话说出口,却成了陈述句。
  他不需要谁回答。
  “我走了。”他撑着身体,从地上站了起来,很多疑问都没问出口,却也好像都不重要。
  白唐终于转过身,道:“去哪儿?”
  昆仑尘埃落定,三太子却注定无处可去,他弑神逆天,去不了天,他是神非人,人间容不下,他该去哪儿?
  三太子握紧了他的火焰枪,混天绫绕在手臂上,红的如一抹鲜血,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去找一个人。”
  他终于踩着底下藏满泥泞的地面徐徐前去,手臂朝后挥动了下,似乎道别。
  白唐没有劝,也没有留。
  他知道,劝不住也留不下,天门完全碎裂,哪吒心里拧着的一股劲必然荡然无存。
  他处心积虑要在人神两界平和的前提下为下界被追杀的小神某一条生路,他耗尽心神来做这件事,甚至想好了该怎么收场那将是能将这场人与神的战争彻底消弥的方法。
  他是这么以为的,推演了所有可能性,排除了所有不利因素,就跟那场被他引下来的天河水一样,他知道后果,可他能收场。
  三太子的神魂终归是受了伤,他在神力透支的情况下还与杨戬大战一场,惨败收场。
  昆仑的雪又开始纷纷扬扬的落下,有人在泥泞的前路上站着,脸上笑容浅浅,如同引诱人去往地狱的恶魔。
  “想好了吗?”她问“站在我身后,就不能回头了。”
  “想好了。”
  “那就走吧……追你的恶犬逃回了天庭,那帮老古董守在新的天路前,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你在等什么?”
  走在风雪前方的女孩淡淡然一回头,明眸皓齿,美丽如鬼怪传说里的角色妖狐,又如盛开在九天云霄上的淡色蔷薇,孤冷而坚强。
  “我在等,他的一百万岁生辰啊。”
  ……
  墨赦找到白唐的时候,白唐正捉了一只侥幸生存下来的大胖松鼠,拎着后颈逗着玩,戳戳脸颊摸摸头,间或投喂一点随手摘下的野草野果。
  “老墨!”隔着老远看见他,立马就弯起一双桃花眼,笑的见牙不见眼,“你怎么才来?你那边事儿处理完了?”
  这轻松的、不含半点杂质的声音让墨赦有一瞬恍惚,如果不是他当时眼看着他在昆仑,还真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经历了那场天门之战。
  那是一场无望的战争,越用力,输的越快。
  “跟你说话呢,怎么啦,傻了?”
  只一走神的功夫,那青年就踏着已足有人脚踝高的积雪行到了面前,面上一派晴朗。
  墨赦嗯了声,瞥了眼他手中的松鼠,道:“你捉的?”
  白唐将松鼠朝他扬了扬,笑道:“还真不是,我本来好好的在欣赏新昆仑,这傻东西自己撞过来……你摸摸,皮毛还挺热乎,我寻思着天也冷,就当暖手炉用了。”
  墨赦
  对这种软皮毛没什么爱好,随意看了眼,就移开了目光,道:“回去吧,这里再不久就是禁地了。”
  天门一开,两界勾连,自然会有不该生出心思的人蠢蠢欲动。
  昆仑是天门开的地方,管辂绝不会让出去。
  他们原本就在昆仑里借地隐居,此刻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撤出昆仑,加上来自上面的威胁,他们驻守昆仑已成定。
  白唐嗯了声,又将树上的树叶塞到松鼠面前,松鼠那绿豆眼都有些可怜巴巴,头左右晃动了下,似乎在抗议,但到底架不住喂养者的热情,委屈巴巴的将树叶裹进了嘴里。
  白唐志得意满的一撒手,将那小东西放在了地上,慈爱道:“刚才吃了那么多,食囊应该满了吧?这时段可不太平,小可怜儿,你可别出来晃悠了,下回再遇上疯子发疯,可就不一定能碰上我这么好的人啦。”
  墨赦看了那松鼠一眼,对他这番话不予置评。
  那松鼠怯怯的看着他们,就对上白唐一双慈祥和蔼的双眼,还挥着手对它做出再见的动作。
  松鼠伸了下腿,头也不回的窜了出去。
  白唐还有些不满,道:“怎么也不来个拜谢,我听说昆仑这地界上动物都有灵,这看起来怎么不像?”
  墨赦道:“有的,不然不能靠近你,想必也是绝处求生。”
  “那它怎么那个蠢样子?装的?”
  墨赦想了下,道:“你都给它喂了什么?”
  白唐道:“我哪儿知道它吃什么不吃什么,都喂了,路上见啥给啥,这脾性挺好,不挑。”
  墨赦的眼光瞬间就一言难尽起来,心说那它没挠你一爪子也真是脾性好。
  两人说着话,竟也渐渐出了那昆仑最深处的山峰。
  天上雪花轻飘飘的,一下就在两人身上落了一层,连头发上都是微湿的触感。
  白唐身体已经强悍了许多,但大自然的寒冷还是让他打了个哆嗦,搓着手道:“墨墨,你说奇不奇怪,我到现在竟然有些不知道,咱们过来是为了什么,阻止哪吒开天门?但最后却感觉我也是推手啊,好像去的所有人都不想天门打开,但所有人却都在最后成了推手。”
  墨赦心里还满是阴翳,那天分明已将苏毓秀那些丝线都过度到了陆北走的生死簿拓本上,那些如狼似虎的能量都被吞噬了个干净,可明明看着已没什么事的判官,却在他们正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时骤然散掉凝聚的精魂……
  那样浓郁纯粹的阴气,冲击的他跟陆北走都有些站不住。
  “老墨?”
  胳膊被人轻碰了一下,墨赦目光里的阴霾悄然散去了一点,转头看他。
  白唐抿了下嘴,剔透玲珑的桃花眼里有迷蒙的光,终于没再假装若无其事,他道:“是谁?”
  那最后一座山峰里压着的是谁?也是墨赦的朋友吗?当着他的面爆炸的拼都拼不起来。
  “钟馗。”墨赦说。
  分明都是没头没尾的话,但两人说起来却仿佛一点障碍都没有,问的突兀,答的却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