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油酥饼坊
院子里铺着一条凹凸不平的青砖小径,草堆随意的堆放在院墙之侧,破破烂烂的马车颓废的堆在角落,仿佛一个寻常农家的院落,院子里还有七八只警惕的母鸡围着他们三人迅速的摇摆着脖子,并透露出惊慌,张开飞不起来的翅膀往远处走了走,然后继续咯咯哒哒的一边交谈一边啄着地面。
他们打开屋门,进了这间油酥饼坊,然后门便关上了。
这是一个没有屋顶的屋子,阳光肆意的散落,三张桌子斑驳却干净,有些空荡的屋子西北侧有一道门,挂着一个青色的门帘,不时传出锅碗瓢盆的声响,正对面的柜台上放着一把算盘,一个账本,还有三个酒坛子,酒坛子下方的桌子旁,侧坐着谢剑回,正在就着一碟刚炸好的花生米和一碟猪头肉自斟自饮。
谢剑回像是没看到他们三人一样,将猪头肉沾着酱汁吃的津津有味,而桌子上已经喝空了五个酒壶,第六个酒壶眼看着在倒满一杯酒后也见了底。
他们三人毫不客气的围坐在旁边,谢剑回既没有问也没有犹豫冲着对面的厨房说道:“两斤油酥饼,四斤酱肉,四晚羊肉汤,再来八坛酒。”
刚说完,只见从柜台后走出一个只有五尺高的矮个老人,手里抓着四坛酒摇摇晃晃的喘着粗气走了过来,把酒轻轻放在桌旁然后又摇摇晃晃的走回去又拿了四坛酒出来,但却像是没看到他们四人一样,灰色的瞳仁黯淡无光,轻轻放下酒坛又走在柜台后,仿佛他从来就出现过。
巴川道:“你知道我们要来?”
谢剑回头也没抬依然冷冷的声音:“不知道。”
青鸦道:“看到本大爷过来连点久逢知己的喜悦都没有,才来八坛酒?”
谢剑回道:“毕竟我花的是自己的钱。”
青鸦道:“对嘛,所以我无所谓啊。”
谢剑回道:“我有所谓。”
青鸦一边四处瞅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跟本大爷我有屁关系。”
谢剑回仿佛都不想再看他了,跟大小姐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大小姐道:“我不知道。”
巴川愣了一下道:“你不是适才告诉我们‘如果不太晚过去,小剑应该还在那里喝酒’,难道是我耳朵出了毛病?”
大小姐道:“我不这么说,你们怎么会来。”
巴川道:“你是害怕一个人走路吗?”
谢剑回冷冷道:“她不是害怕一个人走路,而是害怕我一个人吃不完这里的饭。”
巴川都想笑出声了,虽然谢剑回一向是面无表情,声若寒冰,但看着他板着面孔说出这样一句话还是觉得忍俊不禁,他瞥了一眼大小姐道:“没想到大小姐还是个体贴又节俭的人。”
大小姐已经开始自己倒酒。
谢剑回直起身子,像是一杆枪一样直视着巴川道:“在这里,点的饭如果吃不完会很麻烦。”
巴川道:“吃不完可以带走。”
谢剑回道:“这里任何的东西,都不能带走。”
巴川道:“那如果吃不完会发生什么麻烦的事?”
谢剑回道:“四肢被砍能明白吗?”
巴川道:“能。”
谢剑回道:“这是可能发生的麻烦的事里面最舒服的一件。”
巴川再次环顾这家不大的油酥饼坊然后道:“那,不在这吃就好了。”
谢剑回点点头道:“趁着你还没吃。”
青鸦塞到嘴里的花生米刚刚咬碎还没下咽,听到这直着眼睛急声道:“本大爷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谢剑回淡淡道:“报歉得很,恐怕是来不及了。”
青鸦转头跟巴川道:“你他妈的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讨厌这个疯婆娘了吧。”
巴川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等把手放下的时候,桌上已经多了一盆酱肉和一大盘油酥饼。
酱肉是上好的五花肉腌制切片而成,肉香、酱香浓郁鲜美,每一片都是均匀的厚度,恰好够一口吃下,巴川很早之前路过姑苏城,曾在太湖湖畔的不醉茶楼吃过一次,想起了姑苏城的不醉茶楼,自然也想到了那件名动江湖的明珠大案,也忘不了马如风,还有那些离开的、死去的、活着的人。
一切都恍如昨日。
想到此巴川也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酱肉,只不过筷子到了半空却被谢剑回拦了下来。
谢剑回道:“我点这么多,就是不想让你们吃的。”
青鸦道:“你不让我们吃,你他妈点来干嘛?”
谢剑回道:“你们不是聋子。”
巴川道:“所以,这里果然不是个给正常人吃正常饭的地方。”
谢剑回道:“本就不是。”
巴川看向一脸无害正在喝酒的大小姐,她只是抬起头妩媚一笑。
谢剑回脸色有些阴沉道:“如果你以后还做这种事,我不介意把我的剑刺进你的喉咙。”
谢剑回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巴川的,但巴川知道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大小姐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僵硬的脸逐渐泛白,颤着声道:“你应该知道……”
谢剑回道:“这是我的事,与他人无关,所以我给你一次机会,但只有这一次,而我给你这次机会,只是因为我要留着力气,你应该明白。”
大小姐的脸色更加苍白,无力的放下酒杯,眼中已经有泪光闪动。
虽然巴川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尤其这样的话也并不是对他说的,谢剑回的话始终语调平平毫无波澜,但巴川还是能够强烈的感受到谢剑回身上散发出的戾气,一如曾经他第一次在老马的小店里看到他第一次把剑的瞬间。
这股戾气虽然无形无色,但却真实的仿佛能摸得到,他并不知道这几人之间到底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只不过被他们这种亦敌亦友的状态感到费解,这两人如青鸦所说是青梅竹马的好友,但却亦敌亦友,一个疯癫乖张,一个冷如寒冰。
而且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也知道谢剑回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
或者说他好像从来没开过玩笑。
他说出去的话,往往是会做到的。
幸亏他的话并不多。
所以这里如果不是油酥饼坊,可能他真的会对大小姐拔剑。
不过这里若不是油酥饼坊,他又何必对大小姐拔剑。
巴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经大概明白,大小姐为了谢剑回而把他俩骗了过来,而且在她看来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但一来这件事谢剑回并不知道,二来他并不想别人来插手,至于三,他并不想说,甚至也不愿想,有些话是不需要刻意说也不需要刻意想的,就像是春天开花、冬日落雪一样,本就是自然的事情。
所以他当然也看得出,青鸦并不是真的要吐出来,他太了解这个老混子了,他恐怕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是什么,只不过是故作姿态,至于这姿态是不是做给自己看然后逼他离开便不得而知,他只是觉得,人心之复杂实在是难测的很,但对朋友之间这样的心机,他却并不感到讨厌。
其实不过是弹指间,巴川已经把这件事想了个通透,了然于心了,然后对大小姐一笑,这笑容并无恶意,就像是小妹妹被严父责怪一脸委屈时,恰好路过的兄长对着她做鬼脸并露出笑容一样。
这笑容并不刻意,也算不得明显。
但足以让谢剑回和大小姐看到。
所以大小姐的脸红了,谢剑回的手臂隐隐迸出了青筋,随即又放松,然后放下了自己的筷子,任巴川将肉吃到嘴里。
然后四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也端了上来。
巴川一边吃一边道:“等我一会儿胃口大开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你点的实在是一点都不多。”
青鸦眼中露出旋而即逝的温暖然后骂骂咧咧道:“倒霉倒霉,真他妈的倒霉,不过幸亏咱们人多,努努力,吃完还是没问题的。”
谢剑回道:“要是吃不完呢。”
青鸦嘿嘿一笑道:“吃不完就兜着走呗。”
巴川连吃了五张饼一斤酱肉大半坛酒和半碗羊肉汤之后满足的拍了拍肚子后才道:“所以该说说是为什么了吧。”
谢剑回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冷冰冰中还是透出一丝尴尬。
大小姐抬起头道:“其实……”
谢剑回挥手打断她道:“我来说。”
青鸦使劲咽下好几块酱肉后大声的打了一个嗝,打嗝声甚至都能传出三重院落,嘿嘿一笑,仿佛对此很是得意,端起羊肉汤一边喝一边道:“又不是他妈的入洞房,至于这么害臊吗?”
虽然谢剑回还是面无表情,但是巴川觉得如果换了他是谢剑回,一定会拔剑割了这老混子的舌头。
巴川道:“反正请吃饭是假的,这也是个假的饭馆,但大小姐不得已为之是真的,你不想让我们卷进来也是真的,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真假假真亦假,假假真真假亦真,活着已经很累了,分辨真假更累,现在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能不能说点真话,朋友之间的那种。”
谢剑回道:“我们不是朋友,我也没有朋友。”
巴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转头跟正在剔牙的青鸦道:“咱俩是朋友吗?”
青鸦切了一声道:“谁他妈跟你是朋友。”
巴川满意的点点头一摊手道:“呐,你也听到了,所以说吧。”
大小姐抬起头带着泪光粲然一笑状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巴川说道:“你和他越来越像了。”
巴川道:“我承认,越来越无赖了,也开始不要脸了,不过有一件事请大小姐谨记在心,我还是我,所以想嫁人还得找青鸦大爷。”
青鸦懒洋洋道:“放你的狗臭屁。”
大小姐又低下了头,只不过这次并不是因为愧疚。
谢剑回道:“在这里,不论发生什么,都瞒不过那三个势力。”
巴川现在也自然知道这三大势力便是五行教、庞连通和天狼部族,虽然万家多金,但有钱毕竟不等于势力,毕竟这世间有很多事仍然是钱不能解决的。
“这次的事情,虽然依然不会有任何势力涉足,但一件事总有结束的时候,结束时,有人干涉是被允许的。”谢剑回轻声道。
巴川虽然并不知道为什么大小姐的交易在这片大漠上无人可以干涉,但这仿佛是一条大漠上的铁则,但一条铁则总有限度,倒也合情合理。
“我们以为惊雷锏是一把武器,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它藏着一些秘密,一些极少数人得知的秘密,”说到这谢剑回眼神中透出了疑惑和无奈,“如果花落要把惊雷锏交给西门教主,庞连通会倾其势力来斩杀我们,如果交给庞连通,五行教同样不会放过我们,但如果我们自己留下,那么……”
巴川已经猜到了:“他们两方会合力围剿你们,然后抢夺到手。”他终于知道了大小姐的名字。
谢剑回点头。
巴川道:“有一点想不通,惊雷锏此前便有传闻,我也知道庞连通好像一直都在搜寻,可是好像并不是那么急不可耐,至于五行教对此,虽然好似也很看重,但也并未表现出一定要据为己有的样子,所以,这件事一定是近期、发生了什么。”
谢剑回道:“你说的不错,便是近期被五行教抓住的金鬼泄露出的秘密之一。”
巴川道:“什么秘密?”
谢剑回一字一顿道:“小花偷走了五行决。”
巴川仍是一头雾水,青鸦的脸色却一下子变的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