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风无影

  风沙翕动,天地间安静的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那四人木立沙中,不时便七窍流血,随即倒地而死。
  巴川分明没有看到那二人出手。
  大小姐含笑闭目道:“鬼谷银针名不虚传,出手于无形,杀人于无声,出道三十余载,至今无人得知这手神针如何出手,今日得以亲见,确实叹为观止,不过……”
  巴川忽然道:“不过即使各位有此雅兴要切磋武艺、活动腿脚在下自是不敢多言,不过请问,这家店的父子二人的行踪可否知晓。”
  红衣男子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说话。”
  巴川淡然一笑道:“阁下认为我是什么东西那就是什么东西,只要阁下高兴就好,我只想知道这对父子的下落两位可知晓。”
  红衣男子哼了一声似为不屑,身形如鬼魅忽然之间出现到了不足大小姐和巴川一丈处,直直看着大小姐。
  借着微光,巴川看到这红衣男子年逾五十,面白无须,额头上有一道弯弯的疤痕,左眼只有眼白,而且不断上下游动,颇有些骇人。
  只见那红衣男子刚一抬手便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影,巴川就这么站在了大小姐和红衣男子的面前,眼神坚定的像是一座山。
  大小姐轻声道:“生命可贵,何苦着急寻死呢。”
  巴川道:“我只是打听消息,不是来寻死的。”
  大小姐道:“可能他们不知道任何消息呢。”
  巴川道:“不知道消息也是一个消息。”
  大小姐道:“我明白了,不管知不知道都一定要亲口告诉你才行喽。”
  巴川点了点头。
  大小姐道:“可很有可能他回答了不知道后你就得死呢。”
  巴川道:“那就死罢。”
  红衣男子脸上露出一丝狞笑道:“好,那就成全你。”
  巴川只觉得眼前的红衣男子忽然变成了一团红雾冲着自己迅速飘了过来,他没有动,因为那样的速度在这样的距离之下他也不知道怎么动,既然不知道,干脆就不动。
  只见那团红雾在即将触碰到巴川之时,他的身体忽的轻轻一扭,几乎只不过移动了方寸之间,然后巴川便从斜侧被击飞了出去,那团红雾忽的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死死盯着他。
  “哟呵,不错啊”,青鸦饶有兴味的点了点头咂嘴道,“我说李兄啊,看来你是不禁夸啊,刚说你功夫见长,你这化身血雾,一击必杀便落空了,看来和嫂子平常的日子是不是太频繁了点。”
  巴川虽然身体被击飞但却好似并无大碍听到青鸦这么一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骂道:“你真他妈是个不要脸的老混子。”
  青鸦板着脸道:“妈的,本大爷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他妈还敢骂本大爷我,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
  那红衣男子脸色变得铁青身体微微颤抖,眼光如刀狠狠瞪着青鸦,然后只听见一道破风声,青鸦的左肩已经被洞穿,随即便流血不止。
  那白衣女子飘然而来与她丈夫并肩站在一起似是有些惊讶。
  青鸦面不改色道:“嫂子一定还以为我要朝左侧躲避吧,所以失了准头,可惜啊,人总是会变的,咱也不能老躲啊是不是,不过嫂子的这手银针功夫确实是没得说。”
  巴川面色却一下子变得冷峻立刻爬起身,站在青鸦的前面道:“在下的问题还没回答,请不要牵连他人。”
  红衣男子似已怒极,身形一动如猛虎凌空而扑出,巴川依然未动,青鸦低声道:“这次真的会死的。”
  红衣男子右掌如刀直劈巴川左颈,就在手刀击在巴川颈上之时,青鸦的脸色变了,因为这次巴川没有躲,然而他也已经来不及提醒。
  只见巴川双掌交叉架在红衣男子的手刀上顺势牵引外侧,可他与红衣男子交手瞬间便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厉害。
  那一记手刀劈下竟力达千钧,他还未及牵引,手刀已经压下他的合掌击于左肩,巴川半边身子如遭雷击般,双膝也因为这力道而微微弯曲近乎跪地,双脚硬生生踩下三寸!
  红衣男子冷冷看着巴川道:“那两个人的下落还问不问了。”
  巴川的嘴角已经渗出了鲜血,他微微呼出一口气道:“这家店父子二人的行踪可否知晓?”
  红衣男子道:“你可以去地狱再问问。”说完左手忽的施力,这只手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块千斤巨石,但也就在同时,巴川忽的身体倒滑出一尺,红衣男子的手刀就势落在了半空,而巴川的双肩、双手小鱼际都留下了宛如被刀劈过的血痕。
  巴川声音发颤道:“没想到你力气还不小。”
  青鸦喘着粗气松开抱着巴川的腰身道:“本大爷我可不想看着你变成两半,一个你就让本大爷我够烦的了,变成两个那可受不了。”
  红衣男子还要上前,那白衣女子飘然而来拉着他低语两句,二人齐齐看向青鸦。
  青鸦笑道:“哟,嫂子难不成忽然觉得我俊美无匹,心猿意马之下想要弃暗投明投怀送抱了吗?”
  巴川颤抖着身子沉声道:“我就真的奇怪就你这张嘴是怎么让你还能活到现在的。”
  青鸦道:“当然是因为本大爷我英俊潇洒了。”
  巴川冲着地上“呸”了一声,同时也吐出一口血,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耳际流下。
  青鸦道:“真他妈长能耐了你,吐口水还嫌不够味儿是吧,还非得吐口血恶心本大爷我,你这也算是为了鄙视本大爷下了血本啊。”
  巴川嘿嘿一笑身体也软了下去坐在了地上。
  杀人如麻的魔渊血刀、鬼谷银针此刻看着死到临头还调侃不已的二人神情也不觉有些怪异。
  白衣女子道:“那店中二人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何拼了性命也要知道。”
  巴川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轻声道:“我住在他们家,今天该交房钱了,如果今天再不交,我就得在外面住了。”
  白衣女子皱起了眉道:“仅仅为了这个?”
  巴川抬起头看着白衣女子,细细打量了一番好像在跟五岁的小孩讲三字经一样道:“住店付钱,不仅仅是当朝律法规定,历朝历代也是几乎无需成文的规定,难道两位不知道吗?”
  白衣女子看着巴川的眼睛,这双眼并不好看,并不清澈,甚至还藏着太多的经历和沧桑,可是很坚定,而且还带着无畏的戏谑,她摇了摇头道:“真是个疯子。”
  红衣男子没有看他淡淡道:“我夫妇二人均不曾见过,此番到来,只为大小姐而来,你可满意了。”
  巴川叹了口气回过头道:“老混子,他们也不知道。”
  青鸦道:“是啊,看来只能问别人了。”
  巴川道:“多谢二位,多有打扰,你们继续忙吧。”
  说完转过身,趴在地上,缓缓的爬回了门槛,短短丈许,竟爬了半柱香的功夫,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显眼的血痕。
  巴川像是在往常的下午靠在墙上睡觉一般靠在门框边上喘着粗气,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和他再无关系。
  大小姐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这场宛如闹剧般的冲突不言不语。
  白衣男子和红衣女子面色微变,青鸦还是带着一脸的戏谑静静的站着看着他们。
  他们也盯着青鸦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是又仿佛不敢相信。
  就像是眼前的青鸦忽然长出了八个脑袋一样,随即他们转过身,迎向大小姐,可是,当他们看着大小姐时忽然发现,被这二人一闹,他们竟然说不出话来,既说不出要大小姐跟他们走,也说不出他们本来准备好的很多话,更难以出手,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这气氛忽然不知不觉在这一顿闹腾之后变得尴尬和古怪。
  像是彼此爱恋的二人,在数度缠绵悱恻后,在风花雪月之后,在激情退却后进入了柴米油盐时,他们还是他们,并未有什么改变,可分明就是变了,谁也说不清为什么,甚至说不清哪里变了。
  他们二人此刻站在大小姐的面前,便是如此,分明带着必然完成任务的气势汹汹而来,此刻却有些莫名的挫败和沮丧感在心里漫延,他们二人,青梅竹马,同时杀人如麻,少年成名,出手毒辣,二十岁时已经被冠以“魔渊血刀、鬼谷银针”的名号,这样叱咤江湖三十余载的二人此刻像是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好像是天空之上有神魔施了一道凡人不可理解的法术,让他们木然的、无奈的、沮丧的、可悲的站在这个夜里。
  “对付一个不准备动手的女人,一个失去武功的废人,还有一个内力混乱的陌生人,落得这样,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死。”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徐徐传来,这声音像是一把刀、又像是一阵风,锐利的足以断裂金石,轻柔的还不足吹起柳絮,像是惊雷般的当头棒喝,又像是情人耳鬓厮磨的呢喃,就这么迅速的刺进了每个人的耳际,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间,他们听得那么真切。
  怪不得那银针可以那么容易的刺过青鸦,怪不得大小姐一直都没有动手。
  血刀、银针二人,身体微微颤了颤,脸色变得铁青,像是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屈辱,仿佛一个人被当街脱光了游街示众一般,红衣男子的眼中满是血丝,却没有抬头,像是畏惧,畏惧这件事的事实,又像是羞愧,羞愧这刚知晓的事实。
  他们二人都未曾看向这句话来的方向。
  人,不是谁面对事实都有勇气去承认、去接受的。
  尤其这事实,是恍然而悟,是被人揭穿。
  无关后悔和遗憾,无关原因和结果,有关的只是,心中的意,过意的去和过意不去。
  过意的去,是庆幸,过意不去,是伤心。
  夜真黑,幸亏也很黑。
  黑的可爱,因为足以遮掩许多人间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