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萎缩的魔力核心

  当记忆中的符号重新变成鲜活的人时……
  不，坎巴利在尤里斯子爵的心里一点都不鲜活，尤里斯甚至不记得自己儿子的生日。
  坎巴利是邪教徒的消息，在尤里斯的心里只造成了一瞬间的恍惚，之后便是如潮水般的愤怒直逼心口。
  自己为帝国更美好的未来付出了一切，自己的儿子居然成为了一名邪教徒？
  尤里斯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他要快速而体面地解决这个问题，这时的体面不是为了恩卡图家族的名号，而是因为他在西约联盟的地位。
  不过尤里斯本身的实力并不强，这么些年，他致力于奔走和处理各种事物，自己仍然停留在之前的状态——他是一名初入中阶的风斗士。
  这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毕竟坎巴利其实很小就已经在战职阶层和父亲平起平坐了，虽然尤里斯并没有关注过这一点。
  所以尤里斯带上了一直跟着他的随从，伊文思。
  伊文思是地地道道的平民，出身下城区，没有什么家世背景，但是他却是一名五环的火系法师，虽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这个实力也足以解决很多麻烦。
  尤里斯身为战职，他的随从竟然是一位五环的火法师，这看上去像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尤其是尤里斯只是一名落魄的子爵。
  无论是法师社会地位的高低还是一个平民家庭居然有财力支撑伊文思晋升到五环，都是问题所在。
  只不过这在西约联盟里是司空见惯的事。
  是的，伊文思是西约培养的法师，他们专门寻找“有志向”的平民，给他们灌输西约的观念，让他们掌握这辈子可能原本不会接触到的力量。
  之后这些“西约法师”们，会被分配到各个他们该去的地方，伊文思是第一批西约法师，他从四环开始就跟着尤里斯做事了。
  “西约法师”，这是刺客联盟对这些被培养出来的平民的蔑称，因为西约联盟虽然也是隐秘结社，但是随着势力的扩张，还有秉持的观念，他们往往带着高人一等的态度。
  从西约的行事风格上来说，这种态度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坦然面对死亡”的。
  但是刺客联盟也经常培养那些孤儿，那些小乞丐，那些背景不明的孩子。刺客联盟会把他们培养成一等一的刺客，只为了那仅有的几次出手。
  帝国的贵族们其实挺喜欢刺客联盟的运作方式，毕竟这替帝国自动解决掉了很多的不稳定因素，只要那刺杀对象不是自己就行了……
  不谈目的，从过程和结果看，西约培养法师的行为和刺客联盟非常相似。
  只不过刺客联盟的风评嘛……就不是很乐观了。
  人们经常是在明面上抨击刺客联盟“没有人道”的精神灌输和头脑控制，然后在背地里顺道嘲讽一下西约联盟的法师。
  刺客联盟原本并不在意抨击，毕竟死亡不会因为抨击就消失，但是西约联盟这种又当又立的状态让刺客联盟的高层非常不爽。
  这正是两大势力后来的矛盾根源之一。所以当尤里斯知道自己的儿子是邪教徒时，他甚至想过这会不会是刺客联盟刺杀自己前放出的烟雾弹。
  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击散了，因为带来消息的情报人员，还提供了坎巴利虐杀祭品的证据。
  尽管一点都不关注儿子，尤里斯还是辨认出了那残肢中带着的熟悉飓风力量。
  直到尤里斯带着伊文思匆匆赶往那个农庄，他都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儿子到底信奉了哪个邪神？获得了什么？已经伤害了多少无辜的生命？
  这位子爵只想尽快解决掉这个丑闻。隐秘的，低调的，快速的结束这场闹剧。
  他还生出了一些恨意，自己虽然很少关注坎巴利，但是他的母亲呢？想起那名默默无闻的下城区妇人，尤里斯心里烦躁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都是绊脚石，或许这也是一次清理自己身后杂事的机会，尤里斯这么想着。
  在他踏入农庄的前一刻，尤里斯思考的还是如何让坎巴利合理的“自裁”。
  他带着伊文思，并不是为了“制服”坎巴利，而是考虑到会不会有其他邪教徒同伴和自己的儿子混在一起。
  落魄子爵根本没想过，见到自己以后，自己的儿子是否会忤逆自己的想法，他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
  当然了，尤里斯也不知道，坎巴利并不在农庄。
  尤里斯赶到农庄时，年轻的坎巴利正在恩卡图长老会前排的坐席上，他接受了新的“指引”。他要试探一下刚刚回归的“麦克斯·恩卡图”，如果麦克斯被他“试探”死了，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落魄子爵直入农庄，发现原本应该出现的几位仆人都在偷懒，他心里的怒火愈发的高涨，好像除了西约联盟，这世界其他的所有人和事都在和他作对。
  他决定把事情一件一件处理好，等到“处理”完坎巴利，这些偷奸耍滑的仆人也一个都不能放过。
  穿过前厅，很快，尤里斯就见到了那些“偷奸耍滑”的仆人……的一部分。
  他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妻子”……不，他不知道那“长了”一堆黑乎乎头颅的妇人是否还是他的妻子……
  伊文思的反应就要快出很多，他没有等待尤里斯的命令，而是直接发出了攻击，毕竟他原本的使命就是保护联盟的希望，尤里斯的生命就是伊文思守护的全部。
  不过可惜的是，脱离了脖颈的头颅是无法念出咒语的……
  伊文思也有过一些面对诡异的经验，但是这一次，他直接被这种场地式的诡异秒杀了……
  在最后一刻，我们五环的火法师还试图向前冲锋，引爆自己的魔力核心为尤里斯争取机会，但是随着意识的离体，他无头的身躯只做出了前冲的动作，就轰然倒下。
  看到身前的伊文思被瞬间秒杀，尤里斯多年未曾活动的身体颤抖了起来，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斗了。
  尤里斯的妻子没有对他下手……不，应该说是那怪物没有紧接着杀死尤里斯。
  那浑身是头的怪物有自己的意识，尤里斯很快发现了这一点，因为当他稍有异动时，他有动作的那部分皮肤就能感觉到无形的刀刃在压迫着他，警告着他。
  尤里斯明白过来，这种场地式的诡异不仅仅能够斩下头颅，它也能扩张到限制全身。
  然后尤里斯又知道了，仆人的头颅是怎么到那怪物身上去的……
  尤里斯看着脖颈处血肉模糊的伊文思，在那怪物数个头颅的喃喃念诵中，站了起来，捧起了自己被斩落于地的头颅，一步一颤地朝那怪物走去，然后……将自己的头颅安了上去。
  尤里斯浑身开始了更加猛烈的颤抖，因为抖动的幅度太大，他的身体表面已经出现了一道道割伤的痕迹。
  这一刻尤里斯的心里真实地产生了恐惧的感觉，因为他发现，那怪物身上的头颅，似乎稍微……有一点多……
  当伊文思无头的身躯将自己的头颅安在怪物身上时，尤里斯看清了伊文思头颅旁边的那颗脑袋……
  那不是什么仆人的脑袋，但是尤里斯也认得这头颅原本的主人……
  那是下议院的一位议员，他还有另一重身份……他是西约联盟“明桌”中的一位。
  这是陷阱！这是针对西约联盟的诡异？！？这是……这是邪教徒的打击报复！！
  西约联盟和诸多邪教信仰一直势不两立，但是很多势力都和邪教信仰势不两立，所以西约也不算是突出的那个。曾经邪教徒与西约也有过很多次“小打小闹”的冲突，但是当死亡和恐惧蔓延于己身，尤里斯才真正感觉到了眼前发黑的晕眩感。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没死，但是他很清楚，这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的妻子”还对自己留有人类的感情，邪教徒的谋划血腥残忍，自己很可能会成为新的祭品，或者某种诱饵。
  想到此处，尤里斯意识到，他应该选择那条路了。
  每一位正式加入西约的成员，即使从来没有接受过赴死的任务，也会得到某种必须的传承——自杀的传承。
  尤里斯不怕死，他当然不想死在此时，但是他不想自己给西约带来更大的损失。
  随着舌上微热的感觉出现，尤里斯面容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妻子”，向神明发出了最后的祈祷，无声的祈祷……
  尤里斯第一次的自杀失败了。
  他自杀的激活法阵纹在舌头背面，是真正的隐秘又无声，但当他激活那法阵的一瞬间，那怪物身上所有的头颅都看向了尤里斯……然后落魄子爵只感觉自己口中一热，在条件反射式的惨叫中，他咳出了自己的……舌头。
  紧接着尤里斯就打算引爆自己的魔力核心，落魄子爵有着旁人难以想象的意志力，尽管在他的前半生中这意志力似乎走偏了方向。但是在此刻，得益于这种强大的意志力，他在刚刚失去自己的舌头以后，还能立刻进行第二次自杀……
  战职引爆魔力核心比法师要难得多，这与对魔力的运用和掌握有关，但是尤里斯原本可以做到……原本……
  他的腹部被重重的击穿，无形的绳索覆盖了全身，尤里斯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魔力核心……在逐渐萎缩！！
  这就是……你们图谋的东西吗？
  痛苦中尤里斯没有想到，为什么这怪物不选择环位更高的伊文思，而是控制住了初入中阶的落魄子爵……
  这种萎缩的痛苦持续到了深夜，尤里斯的神智已经快要模糊，但是他并没有受到太多肉体上的伤害，除了腹部的那一击还有口中的血腥，落魄子爵看上去还能支撑的住。
  不过很快，尤里斯最后的精神防线就被击溃了。
  视野模糊中，多头的怪物贴了过来，尤里斯虽然还清醒着，但是已经没有了怒骂的精力，他勉强抬起眼，然后怪物就将自己的头颅和尤里斯的额头碰在了一起。
  如果放在往日，这就像是妻子与丈夫亲密互动的温馨场面，但是此刻，这种触碰只有恶心和诡异。
  尤里斯很快就接受到了某种画面，他看到了被人看守着的坎巴利，“昏迷”的坎巴利。
  尤里斯的视角非常奇怪，他似乎逐渐变成了坎巴利，他不能动，只能平躺在那密室中间……
  被怪物贴着头的落魄子爵，双眼逐渐充满了咖啡色，像是无尽翻滚的泥潭……
  尤里斯还是坎巴利的视角，他感觉自己要被撕扯开了，想要嚎叫却无法放声，只能轻轻呼喊。
  门外的守卫听到了他的动静，开门警惕地走了进来。看到守卫出现，尤里斯想要大声示警，然后意识到自己只是拥有了儿子的视角，却什么也不能做……
  之后尤里斯就看着锯齿般的妖鬼，杀死了失去勇气的暗法，重伤了经验丰富的火斗士，然后……
  尤里斯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抽取的魔力核心去了哪里……那力量，被用来重塑坎巴利的肉体，让更多的妖鬼得以降临……
  落魄子爵目眦欲裂，耳中回荡着自己儿子的哀嚎，昏了过去……
  ……………………
  ………………
  …………
  ……
  想起之前看到的景象，尤里斯把西约的格言暂时抛在脑后，现在他还不能死，不知道自己又被绑到了什么地方，那些暗中的邪教徒又打算利用自己做些什么。
  但是……
  被那欢快乐章吵醒的尤里斯，无法进行有效的思考，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又被动了什么手脚，想起因为自己魔力核心的力量，坎巴利要承受一次又一次肉体破碎的痛苦，尤里斯的大脑就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他浑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还打算让自己的邪教徒儿子“自裁”的事。
  那欢快的乐章声响越来越大了，尤里斯因为萎缩的魔力核心，如今还不如一个身强体壮的普通人，他残喘着，努力积蓄着一丝一毫的力量，想要挣脱手上的绳索。
  在“小精灵乐章”中，落魄子爵在那阴暗的地下，抽搐着，挣扎着，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铭于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