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白衣少年还少年

  在他的记忆当中,每一位劲敌都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当然这劲敌二字不是指那些同辈修行人,他们还配不上,就只能使一些下三滥的阴损手段。虽然最初看去,成效确实不错,将他打落凡尘。可再爬起来,就是另外的光景了。
  破后而立,其实并不可怕,而且有不少修行人还对此求之不得。只可惜能做到的,少之又少罢了。
  也只有那些境界更高的前辈修行人,能够真正与诸葛尘打一个平分秋色。至于境界更高的老王八蛋,不是不想出手,只不过有整个诸葛世家站在他的身后,不敢在明面上动手罢了。就算是一些隐藏在背地里的,也唯恐被发现。
  其实到了这份上,胜负已分。
  剑妖已经重伤,再想要翻起大风浪不仅是无稽之谈,而且还极有可能将辛苦修行而来的性命搭进去。纵使现在离去,一直隐忍不发,恐怕境界也会大跌。再想要站在这地步,面对着能否成圣的大道抉择,都毫无疑问是痴心妄想。
  最根本的原因,就全在已经破碎掉的空心剑上。那才是它的大道根本,就如同修行人的修行路,断掉便是一切皆休。
  它开口说道:“如今局面,你我心知肚明,虽然不愿意承认,可败就是败了,我无话可说。可你若是想直接将我斩杀于此,恐怕还做不到。虽然说少主是你,可我在洞府之中毕竟还经营了几百年的光阴。狡兔尚且三窟,更何况是我?随便躲在哪个角落再来几百年,反正你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不走不是?等你走后我绝对等得起,我便再走出来,东山在起。”
  其实这些话对于诸葛尘来说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攻心计,非要称得上手段都是抬举,可还是得说。要因此得了一条性命无忧,岂不是天大的幸事?
  再者说剑妖确实没把握能从诸葛尘的手中逃走,白衣少年如今的境界算不上真正的出类拔萃,可杀力却是。这样的修行人才是真正的恐怖,不以境界论英雄,是因为修行人的境界没人能说清,水涨船高过后,昔日仇人就极有可能沦为剑下亡魂。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诸葛尘就对其中一件事印象尤为深刻。
  有一位儒家读书人,还未成名之时可以算得上是饥寒交迫。尤其是还在梵天界地时候,更是穷的叮当响,就差上街要饭乞讨了。
  左邻右舍对于此人一般都是冷眼相对,什么远亲不如近邻?说不上。
  而那些恶霸更是过分,恶语相向再加上拳打脚踢是经常的事,没事的时候嘴上无德,还总将读书人死去的爹娘挂在嘴边。
  而诸葛尘遇到那位读书人的时候,正是严冬的大雪日子当
  中。
  白衣少年走进一家小酒楼,还未开口,便看到了一名坐在小板凳上正在说书的读书人。他身着只能遮蔽身体,却远不能御寒的破烂衣服,还言笑晏晏的看着眼前的各位酒客。只是人家沉浸在酒杯之中,哪里有闲心听他讲故事?更何况这穷乡僻壤的,识字都是少数,这些风雅的故事,对于他们而言,与那喝酒没有铜钱一般,没用!
  倒是只有诸葛尘听了进去,尤其是就着小菜,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临到头,他还把店小二给叫过来,开口问道:“同你打听个事,那个说书的,叫什么啊?”
  店小二拿着抹布,擦着诸葛尘旁边的一张桌子,开口说道:“他啊,叫宋清风,是个实实在在的可怜人。如客官您所见,现如今就在咱们酒楼当一个说书先生,每日管饭,本来也管住。不过他有自己的宅子,每天也就都回去睡了。工钱的话一颗铜板一天,不高是不高,不过对于他这样的穷读书的来说,正经不错了。要不是我们掌柜可怜他,您出去问问,哪家要他?不过该说不说,这宋清风还是颇有些志向的,只要有人问他,他便说一定要进京赶考,出人头地。可这等堪称光宗耀祖的事情哪里有说的那么简单,所以说到头来,也就是说这听听罢了。”
  诸葛尘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轻声说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说完这句话,他便一挥手,将店小二挥退。心中想着的是,这样的读书人,自己得去认识一下。至于更后一些的结交,得看对方对不对自己的脾气。
  所以一直等到酒楼中的客人都走光的时候,诸葛尘仍旧坐在那里,瞧着虽然像是在喝闷酒,可那熠熠生辉的眸子却不像是失魂落魄。
  诸葛尘走到宋清风面前,递上酒杯,开口说道:“说了这么长时间,喝点?”
  经受了世间这么多的恶,宋清风面对这份善意倒是有些不知如何表达。只是僵硬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罢了。
  诸葛尘继续说道:“听酒楼里的店小二说,你想要进京赶考?”
  宋清风点了点头后说道:“确实如此,怎么,公子你也是来瞧不起我的?大可不必。人各有志,哪怕极难实现,却也必须得有指路明灯才行。不然就是苟活于世,来这里走一遭,生来颗粒不带,死后一捧黄土,又有什么意思。”
  “当然不是瞧不起。”诸葛尘从自己的芥子中拿出一壶好酒,就冲这句话,不饮仙酿,成何体统?“只不过我得说一句公道话,你宋清风如果只想着靠着一枚枚铜板的积累,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凑够去京城的钱?”
  宋清风吧咂了一番醇厚酒香,而后仰天长叹,
  就差以手覆面掩泪滴了:“我又何尝不知道?但从小我就是个没爹娘疼爱的孤儿,只能靠自己。哪怕到时候已经过了甲子,只要能有那么一天,我就足够激动!”
  诸葛尘突然问道:“你怪他们?”
  “你说我的爹娘?”宋清风笑着说道:“当然不怪,他们留下来的钱财,可是足够我买不少书籍的了。有的还是孤本,如何要求更多?”
  这一刻,哪怕是诸葛尘的杏仁眸子更为吸引别人的目光,可天地间就好像只剩下了宋清风的那双。就冲这句话,这个朋友,诸葛尘交定了!
  “还未请教公子姓名?”宋清风恰到好处的问道。
  这句话可有学问,问早了,实在唐突。问完了,便是不礼貌了,应该说是唯有读书人,才最清楚这里面的事情。
  诸葛尘开口说道:“姓朱,名尘。再说了什么公子,家道中落,与清风兄一般无二。”
  宋清风瞧着桌上酒壶,对于诸葛尘这句话,他是不相信的。虽说他长了这么大,可就只喝过酒楼中的劣酒。初喝的时候觉得太过辣人,不解满堂酒客喝酒所求。可等到大了,自然而然就知道其中真意了。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自学成才?
  每当想到这一点,宋清风都能笑出来,这叫苦中作乐,书上读来的。
  所以他再不济,也能分辨出酒水的好坏。眼前白衣少年朱尘拿出来的这壶酒,层次十足且丰富,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好酒。哪怕是他一个月的工钱,都买不起。这样的人,能是贫寒子弟?
  可他还是说道:“尘兄说笑了,什么家道中落。不怕你笑话,自我祖上三辈开始,就没有有权有势的人。”
  诸葛尘说这好听话:“老话都说贫富不过三代,到清风兄这里,一定能够完成自己的志向。不过我有一点不解,不知你能否为我解惑?”
  “但说无妨。”宋清风干脆说道。
  “清风兄刚才说了四字,有权有势,难道你相当成这样的人?又或者说是当成之后,仍该如何去做?”诸葛尘一字一顿,他很希望从一位真正的读书人口中得知答案。这个问题,诸葛尘曾同长辈说过,得到的不过是一句话。
  少主你想这个干什么,您生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无趣至极!
  他也曾同道家说过,换来的不过是清净无为四字。至于其中细解,诸葛尘没兴趣知道。
  论到佛门的那个同他交好的小沙弥,人家根本不理他,瞧着木鱼唱诵佛号。小沙弥多贼啊,这种问题,他可不愿说。说对了没好处,说错了挨打。尤其是面对诸葛尘的时候,自己的光头,都数不清遭到过多少蹂躏了。
  说到这里,宋清风才算有了点读书人的气概。别看他面黄肌瘦,可只要谈到自己的见解,意气风发!这也是为何人们不愿同他多说,苦了自己。
  终于等到有人愿意倾听,宋清风就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个不停:“有权有势这一点想必全天下的凡人与修行人都是在苦苦追求吧!除了那些不开灵智的特殊的人,应该是全部都有此念想。所以我有,自然不奇怪。不然进京赶考为何?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四个字吗?不过哪怕日后我真的能够如此,我定然不会如其他人一般,不将平等二字横在心中。我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这段经历,不能忘记,不然就是忘本了。有些人拼了命的想要逃离出去,就好似能够忘掉过去,在我看来,大可不必。”
  诸葛尘恰到好处的接了一句:“此话怎讲?”
  宋清风继续说道:“人有本心,亦有本性。两者权衡,才是现如今在酒桌上对坐喝酒的你我二人。因为从前受了苦,等飞黄腾达之后便将这种苦难强加在别人的身上,那么最早的时候就是活该。我只恨这些人所经受的苦不能更多,因为只要让他站在高峰,那么经受苦难的人就会不计其数。两相权衡,不该如我所说?”
  诸葛尘轻声说道:“应该如此。”
  虽说这答案仍旧不能让诸葛尘满意,可他已经知足了。在他看来,宋清风只不过是机遇不够罢了。不然未必不能成为一位儒家君子,甚至于说是那圣人。
  仙酿喝完,还不尽兴,诸葛尘便又要拿出一坛出来,却被宋清风直接拦下:“下一坛酒,我来买!”
  说完他便高声喊道:“小二,上一坛好酒,咱们酒楼中最贵的那种。”
  等到店小二送来酒时,诸葛尘开口问道:“这一坛酒,多少铜钱?”
  店小二伸出三根手指,开口说道:“三十。”
  诸葛尘连忙说道:“那岂不是清风兄一个月的工钱吗?使不得,这酒钱还是我来出。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耽误兄弟你的终身大事啊!”
  宋清风一挥手,大着舌头说道:“不行,这酒必须我来买。人生难得一知己,若是此时还论那些,我宋清风成什么人了?”
  诸葛尘笑着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段小插曲过后,两人继续喝酒闲谈。
  宋清风此人酒品是真不行,喝醉之后,那可真叫有什么说什么,就连心底埋藏的那点话都跟诸葛尘说得一干二净。
  说着自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心上人是如何如何,都给说出话来了,而且拍着胸膛与诸葛尘打保票,以后一定将那女子变为诸
  葛尘的嫂子。
  诸葛尘吃着小菜,笑呵呵的连声应是。
  只有店小二冷哼一声,嘴里犯着嘀咕。宋清风口中的那位女子可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追求者无数,石榴裙下不知拜倒了多少年轻俊杰。你们两人搭对,就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纵使人家眼瞎,也不至于看上你吧?
  然而诸葛尘却不这么想,美人配英雄,此乃至理。而在他的眼中,宋清风便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只是现如今还在名声不显的阶段罢了。
  等到这坛酒喝完,宋清风帮着店小二清理了一下桌子,便微微躬身,准备告辞而去。临走之前,他带着醉意开口说道:“尘兄,你我想谈甚欢,按理来说应该把你邀请至家中。只可惜我那寒舍确实是寒舍,就不多此一举了。”
  诸葛尘也为多说什么,仅仅四字:“那就告辞?”
  两人转身离去,各奔东西
  第二天一大早,宋清风走出家门,照例去酒楼当自己的说书先生。
  没想到便被那几个一直欺辱他的恶霸给盯上了,对方几人走上前来,开口说道:“话说这又到日子了,是时候给哥几个上供了。别说你没有,几个铜板不是钱?”
  自己的家底子,宋清风打死也不能拱手相送,也只有在遇到诸葛尘这样的能说得上肺腑之言的知己之时,他才能心甘情愿破费。
  所以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读书人,威武不能屈!”
  恶霸们哈哈大笑道:“挣了钱了,硬气了?那你真应该再问问我们的拳头,该不该这样!”
  他们说完,便直接打向宋清风。身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自然招架不住,可那些被他看成命根的血汗钱,更不能被巧取豪夺。
  就在此时,胡同外面有人高声喊道:“住手!”
  恶霸循声望去,看到了风尘仆仆赶到此地的诸葛尘。他们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诸葛尘回答的掷地有声:“你爷爷!”
  “打他!”几个恶霸随手将宋清风丢在地上,径直向诸葛尘走来,三下五除二的将他撂倒在地,一顿胖揍之后唾骂着离去。
  宋清风拖着身体走来,开口说道:“尘兄,你这又是何苦。”
  诸葛尘笑着说道:“没事,不疼。”
  这还真不是假话,他是怕暴露身份,才没有出手。但他又不是傻,早就以剑气为屏障庇护己身,所以根本没有受伤。
  他又继续说道:“不过清风兄你没事就好了,我无所谓。”
  这样说着,他便从袖口中掏出一块金锭,塞在宋清风的手中,而后开口说道:“这就是当作清风兄你的盘
  缠,早些离去,出人头地吧!别总混在这陋巷之中了,等真有衣锦还乡那一日,记住你昨夜在酒桌上与我说的话,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直接离去,只留下宋清风一人呆呆站在那里,好长时间才缓过神来。
  诸葛尘其实还在此地,只不过是直接找上了方才的恶霸,他以剑气灌入对方身体,让他们经受着痛彻骨髓的剧痛。而后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杀你们,只是为了清风兄日后有扬眉吐气的机会罢了。”
  看着那几个倒在地上抽搐的恶霸,诸葛尘牵起嘴角,扶摇而去
  几年之后,诸葛尘再一次来到此地。他是得到了消息了的,宋清风已经衣锦还乡,而且要留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他先是自宋清风家里的老宅那边走过,这里已经翻新,只是不知道是宋清风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看不论如何,诸葛尘都不怎么喜欢。
  不然当年所谓的“不忘本”,该作何解释。
  恶霸死了,这倒是应该的。只不过他们的家人也受到牵连,就不太好了。
  心照不宣的两人在那座酒楼当中碰面,变化很大,掌柜死了,店小二做了掌柜。
  他们喝酒,却不再无话不谈了。
  最后的最后,诸葛世家的少主盯着已经是儒家一位年迈君子的关门弟子的宋清风,笑着开口说道:“你变了。”
  便直接离去。
  那么如今的他呢?变了吗?
  自然变了。
  只不过是从少年,变为青年而已。
  今后的白衣少年,就该是那白衣青年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