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真相 中
“我想我这个大理正,也是托了杨素的福。”
莫超仰望天空,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既没有被何继开牵连,还成功升了官。不过还要归功于那几个人。
张少聪没他那么多感慨,“对我来说,能保住自己的主事就算万幸了。”
“我看我们不要徒增烦恼了。”莫超拍了他几下。
“去查郭明达的死因?”张主事微微一笑。
只剩下三天了,要查清那伙人的身份还真是有难度啊。
莫超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张少聪摇摇头,“我只是听命行事,让我自己想办法拿人,还有些难啊。不过,杨素他送太子出去,也未免太慢了点。”
“八成是被带到东宫了。”
晌午时还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可到了申正,天上已是乌云密布了。
“我看我们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后天再想吧。”
张少聪现在脑袋沉甸甸的,刚审完叶滨,还有更多事等着他。
雨如针刺入骨髓,莫超不由得哆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可不够你一次逍遥。”
“看来我们似乎要到那所宅子去了,万年通济坊。”
“我可不想去那种地方,太过偏僻了。”张少聪抱怨道。
通济坊在最南端,西南就是启夏门。若是再南些就出了长安城。
“进了刑部还跟娘们一样抱怨,亏你还是爷们呢。老大的人了,遇到事就扭扭捏捏的,不成体统。”
张少聪不管他,“莫正在雨里站多久都没事,但我可经不起。”
莫超茫然道:“喂,你拉我一把啊。”他淋雨就会因风痹行动迟缓,关节生疼。却见他头也不会地往屋里走,忙叫唤道:“唉,我说你别跑啊,我可走不动道的。”
张少聪本来想换身衣服的,可被他揪住不放了。“行了,行了,我把你扶进去。”
“关照上司是下属的职责吧。”
他顿时语塞,“这话你说反了吧。不该是你关照我吗?”
“废话,我平日没少提点你吧。到这时候,无论咋样都该是你照料我,行了,给我找件干净的衣裳来。”莫超吆喝他。
“你不要这么使唤我好不。”又不是他正经上司,为什么要帮他?张少聪被于晔压榨也就够了,如今还要受这个大理正的气,他又不是做奴仆的。
莫超又说这句:“你这是对上司说话的口气吗?”
“行了,行了,我去给您找,给您找,成了吧。”张少聪是认栽,连忙跑到自己休息的廊庑房,找件合他身的衣服。等回来了,便见那位大理正已经七扭八歪地倒在了床上,呼噜声震耳,嘴角便还流着口水。这就是出身名门的大家子啊,睡相还是跟穷苦百姓家的小儿子一模一样,可见这人与人之间还是相像的。“这可咋办啊,睡得跟死猪,要叫估计也叫不醒啊。”
张少聪无奈之下,只能让睡死过去的大理正躺平了,好使他睡得更舒服点。“看来要我一个人去通济坊了。”
忽地,呼噜停下了,“喂,你拿个衣裳就那么慢吗?长到让我打了个盹。”
恶人还先告状了,张少聪摇了摇头,“衣服。”
莫超事情繁多,近日感到颇为劳累。接连二三地打哈欠,令他提不起神。“不如我们明天再去吧。”
“刚刚是谁催我去的啊。”
莫超说:“要不,我们晚上再去?”
“这查案不在黑天,那地方夜里能有啥好查的?”黑灯瞎火的能看到东西就怪了,张少聪不禁怀疑这莫超是不是以前常吃干饭。
他笑道:“我有些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在此之前,我可是不会罢休的。”
莫超对郭明达死耿耿于怀,并且的确有好多事情没有弄清。这是他的失责,更是他们的失责。
“你似乎对那个挺在意的啊。”
“哪个?”
“就是和娘啊。”
张少聪跟莫超在御史台狱碰上了。没想到人家到第一件事就是把李和娘放了出来,而且形容举止有异,这肯定有古怪。
“你说那个小丫头啊,没事把她抓进去干什么?再说了,她都已经把知道的吐出来了,我们也没必要强人所难了。”莫超微微一笑。
他的话里掺假,但张少聪没那个闲心琢磨里面的话了。“我说大理正啊,你也该长点心了,明后天我们能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吗?这就算是查清了,也是功过相抵,可要是查不清了,我们就倒大霉了。到时候你的大理正,我的主事,全都得被罢。您怎么到这时候还想着,还想着跟个小丫头风花雪月的呢。”
莫超只笑他,换上衣服就和他出去了。
通济坊骑马要一个多时辰,莫超索性就拉张少聪到东市逛了圈。
将夜的东市,灯火通明。车马络绎不绝,人潮来往不断。
“喂,你把我拐到这是为什么啊?不会是看中东西想买了吧?”
“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郭家既然能把铺子开到崇仁坊,那么东市呢?西市呢?我想这种繁华的地方,定是丰腴的肥肉。”
张少聪瞪他,“莫正你正经点吧。”
“我可是很认真的和你说话了。”莫超笑道。
张少聪不理他,自己一个人跑去了通济坊。
重新来到那座凶宅。
“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会出现在长安。”
幸而门上贴了封条,也只是过了短短几天。想必里面不会遭到破坏。
张少聪扯下封条,推门入内。
这是做不小的空宅,主人成迷,甚至连房籍也无从查起。堂舍三间四架,门屋一间两架,很标准的房屋。
上墙观察的人说,里面有五十个人,整齐列队,似乎像是府兵。但十六卫中队列繁多,不是一两天能查清楚的。
“这院子什么痕迹都没有,更不可能有脚印了。”
他记得似乎是三间空空如也的屋舍,但里面的摆设皆是齐全的。
“这里面积了灰尘。看来这期间是没人来过了。”
郭明达被吊死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要更为努力地找到真相才是。不管是谁,只要杀了人,都该被绳之以法。
他蹲下查看地面,“这种薄灰,是无法印出脚印的。等等,那天我记得。”
当别人说这是空宅的时候他还碰了一手灰,但地上和凳子上,却并无杂陈。显然当时有人早就给郭明达准备好了死法。
“这是计划周密的杀人。”
张少聪马上查看房梁,“没有手印,没有沉重的灰尘。哼,可惜没有线索。”
他把一切回归原位,“该到另外两间屋子去看看了。”
这么大的宅子,放在都中也能卖个好价钱,可偏偏这里的主人已经死了,无福去享受这里了。
一开门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灰,张少聪不禁咳嗽了几声,“这种鬼地方,还真不是人去的。”牢骚过后,立刻用帕子捂嘴,以防自己晕倒。
张少聪眯眼见里面的情形。“是专门藏书的地方吗?竟然堆积了那么多书卷,还都是些昂贵的。居住的人就算不是博学鸿儒,那也是有学识的人。最好能在这找到点线索。”
不过这么多书卷、纸张,他一时一刻真的看不完。得全搬回刑部才能有效用。
“这么多的书,你打算全看完?”张少聪吓得撞上书架,“喂,大理正,你这是要吓死人啊?”
“我还以为你刚刚听到我的脚步声了呢。”
“明明就是来吓人的,还扯谎做什么。”张少聪来气道。
莫超支个招。“你先找人筛出几十本可疑的再看吧,不然这么多书要看到猴年马月啊。”
“你说的还真对啊。”
“脑子不灵光的张公慧看出了什么东西啊?”
“这之前有人来过,但只到了郭明达被杀的那一间,并把那里清理的一丝痕迹都找不到。地面、房梁、桌椅、板凳,凡是他们留下的痕迹的地方,都被清扫过了。”
莫超笑道:“不错嘛。不过你来说说杀郭明达的动机。”
“动机?”为了仇杀郭明达?为了秘密杀掉他?还是?张少聪无法开口。“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
张少聪大吃一惊,“为了什么而杀他?”
“你知道郭明达为何而死吗?因为崔亮,因为并州之乱。”
时光好像流转到了三年前,那场牵连甚广的谋反。张少聪此刻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莫超接着说:“当年的案子说来也奇怪,好端端一个刺史,为何要举兵谋反呢?而且还在都督的看护下,带兵向潼关进发。”
“我记得当时崔亮以诛逆贼之名,靠一己之力发兵。事后还声称自己无罪,并且提到了自己是接到了檄文。”
“檄文?对啊,当年的檄文并没在崔亮的家中或者州衙里找到。而且那件案子因为无从辩解,便以谋反罪论处,祸及三族。莫非,莫非这里是崔亮的地盘?”张少聪猛地道。
“答对了。”莫超比出拇指,“喂,总算不辜负你的聪慧二字。”
“唉,您就快说吧,都这个节骨眼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啊?”
“自然是顺着这个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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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瑞门外,宫人们齐整地站成几列,他们静默地,没有生气地等在一旁。远远地,就看见好一群人拥着一辆马车进来。待它稳稳停下,宫人们速行礼,齐呼:“恭迎晋阳公主。”
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史迎上去扶公主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下车。晋阳大长公主照例来拜见太皇太后,今日也是少见,携了女儿同来。
女史恭敬道:“太后命我等在此迎接公主,公主万安。”她又把头转向一旁的女孩子,“见过姑娘。”
公主轻声道:“免。”
女史看着那女孩,微笑道:“姑娘眉眼秀雅,是难得的美人。”
女孩微微躬身回礼,说:“女史谬赞。”
女史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礼待,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僭越,忙改了话,“请随我去百福宫。”本朝礼法严明,宫中向来谨遵祖上规矩,所以她如此谨慎也不奇怪。
公主盈盈牵着女儿的手,边走边嘱咐道:“菀昭,待会见了外祖母,可别失了礼数,叫别人笑话。看到表哥,别像小时候那样被吓得哭出来。”身边宫人故作未听,低头尾随。
冯莞眉心一蹙,辩解道:“他知道我怕狗,还故意牵狗吓我,母亲错怪了。”
公主柔声道:“你表哥现在登基做了皇帝,什么事都要以他为尊。遇着他时刻守着规矩,免得落人闲话,说我们失了身份。”公主凑过身来,细声道:“眼下前朝不宁,后宫里万贵妃得宠,要处处小心。”她为女儿扇着扇子,“太皇太后对你的终身大事很上心,不知是哪家才子这么有福气。”
冯莞红了脸,低头道:“母亲别取笑我了,一切都由太皇太后做主。”公主抿嘴笑着,牵着她向前走。
步入百福殿,宫正孙萍领着一大群人候着。孙萍过去伺候过公主,对她格外亲切。她满面春风,说道:“太后正在同万贵妃说话,请公主和姑娘到偏殿更衣。”
公主进了东侧殿,而冯莞被带到西侧殿。宫女们散开她的头发,重梳了她的双环髻,还特意留了垂髾,这自然是少女最平常的发髻。宫女将首饰匣捧来,冯莞挑了一对点翠珠花,湖蓝上露着绚丽光泽,又不失雅致。上穿藕丝衫衣,下着碧蓝绣裙,清丽淡雅,颇具丰韵。随侍老妪看她如此装扮,甚是赞许。
冯莞出去,公主已更衣完毕。正想进去,直面了万贵妃从里面出来。万妃微微行礼,淡淡道了句:“大长公主万福。”未等冯莞见礼问安,就离开了。公主一笑置之,不加言语。
百福殿内独有昏黄,光线并不明朗,似乎笼上重重远山雾,隐然不散。太皇太后虽然抱恙,这里却未因此沾染上病气。反而,时花娇美,檀香不绝,特有韵味。
太皇太后就坐在榻上,常年病痛侵蚀着容貌与躯体,干瘦的身躯极为羸弱,华服繁饰也压得她起不来身。她的身上有着老人的浑浊,却保有皇后威仪。说不清,道不明,仿佛是天生所带。那种威仪没有随着太皇太后逐渐苍老而消减,在她的眼中就深藏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