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菊英 中
入了秋,淑景院愈发幽深,愈发冷翠。梧桐森森,竹叶岑岑。即便这样,在秋光下,仍旧保有些暖意。和日下秋江,水光潋滟一个理,哪怕是清冷的,也显得那般柔和。
她向朱窗望去,青纱影里,只能看到她手捧着书。她每每看到这副景象都猜测她观的是何书,可现下已无心在意了。
柳芸儿沉下心推门,却不忍打扰她观书,只静静候了许久。
直到外边刮起阵凉风,她经不住凉去关窗子时才发觉到身边有人。“你,在这站了多久了?”
柳芸儿只道:“我刚进来,看姑娘看得入神,就没出声。”
她还不知道如何跟她如何说杜若儿的事。话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
菀昭无心扫她,却见她眼下红痕,“你怎么哭了?可是遇到难事了?”
柳芸儿此刻什么委屈都不在意了,手上的疼痛也不在意了,只想帮若儿一把。她扑通跪倒在地,“若儿大病在床,我想求姑娘救他。”
“她是又犯老病了吗?”
菀昭对若儿的病也有耳闻,所以她定是要上番心思了。
“是啊,她病得不轻,现在连话也说得断断续续了。”
柳芸儿自责不已,她受多少非难都可,但绝不愿连累了旁人。
菀昭面露愁苦之色,“若是要茯苓,只怕怡园现已没了。当初配的茯苓膏子,因听说苏夫人重病缠身,所以我给了她一些。剩下的都舍了若儿。老太太那的,怕是也都给了苏夫人。如今恐是拿不出了。”
“唉,那可怎么办啊?”
杜若儿的病唯有茯苓能治,可那药昂贵且难求,以芸儿之力是换不来茯苓的。
“安夫人是医婆,我问过了,她那儿是没茯苓的。唉,这可怎么办啊?”菀昭一时也想不到谁有茯苓了。
芸儿急道:“我到药铺看看?”
“唉,怕是寻常药铺不会有。那东西稀罕,就连这都找不来一两,那么别处又会多吗?”
柳芸儿急得哭出来。
“哎,我倒知道有个人能有。”
“莫非是公子和夫人?”
菀昭摇摇头,叫她附耳过来。“你捎信给他,让人问问他是否有茯苓,还有要问上次我托他的事办成了吗?再顺带跑躺仁美堂,请里面的王大夫来给若儿看病。”
“嗯,我知道了。”
听见仁美堂的名,以及菀昭所说的那个太医,芸儿下定决心请他来为若儿治病。直奔了自己住的廊房,把自己从牙缝里剩下的积蓄全带上,无论多少钱只要治好她的病就行了。
芸儿甚听菀昭的话,不出一刻就找到了同在兴化坊的裴宅,她只让门子代传了信,并没敢进里面,更不敢停留在此。
临走时望了平阳郡公的府邸,与怡园的寂寥恰恰相反,她能感到里面的峥嵘大观。这里看上去,似乎不必晋国府差。只惜那晋国府早不见了踪迹,现已易作了别人的私宅。
柳芸儿只按规矩办事,依照菀昭的吩咐去了仁美堂。听自家姑娘的语气,似乎对这地方颇为轻蔑。再加上,她听了点风声,所以只能观望观望。
她在延寿坊找了好久好久,才在窄巷里找到仁美堂。那是间新盖的医馆,不大但里面的人物俱全。既有坐堂的大夫,又有齐全的药材。这么个偏僻的去处,来就诊的病人倒是不少,以至于仁美堂的人没人注意到她来。
芸儿的眼睛最终盯着坐胡床的大夫。他的病人接连不绝,可每个都只是待了会儿就走了。而且就那短短的一会儿,大夫已写了满满的方药。“这大夫有些门道啊。”
抓药的童子瞧她杵在门边好一会儿,便跑过来问她:“姐姐来这是看病还是抓药?”
柳芸儿存了个心思,便笑道:“抓药。”那药童活泼可爱,俏皮问道:“可有方子吗?”
“没有,我只求茯苓。”
药童摸了摸头,“这,好像没有。”
此言一出,坐堂大夫便坐不住了。“这位姑娘是求茯苓?”
柳芸儿点点头,“是。”
坐堂大夫打量着她,青衣衫、素白裙、双丫头,这不只是个小丫头吗?于是没好气的说:“这没有,进的货都被富户买去了。”
柳芸儿道:“你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你,我只求这茯苓。”
大夫好笑一阵,“痴子,痴子。东西没了,再多的钱拿来也没用。不如说你是什么病?让我给你看看。”
她说:“我这有位王太医吗?我听他医术高明,想请她到我家去,给我那姐妹看病。”
“我便是你说的王太医。我可以答应你,只是呢,我这一趟要一千钱,就看你给不给的起了?”他哂笑道。
芸儿咬紧牙关,“大不了一千钱,能救她的命便可。”
王大夫似在诽笑,“哎,别急着走啊。立下字据,再按上手印,并留五百钱在这。”
芸儿倏地拿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字,“你看这样可行?”
王大夫得意洋洋地看了这文书,“字倒是不错。”
柳芸儿把包袱里仅有的一贯钱悉数给了他,“整整一贯,你可数清了,别到时候觉得少了。”
王大夫看麻绳上穿着满满的铜钱,由是笑道:“够了,够了。那就按上面写的了,等到时候我为她看诊。”
“嗯,那多谢大夫了。”
纵使她多么瞧不起自以为是的人,但遇到有求于人之时,芸儿除了忍气吞声,便只有耐心等待了。
王大夫叫住她,“留步。”
“何事?”
他摸着髭须,笑吟吟道:“我看你气色不好,似乎老生闷气,不如拿走这三两的甘菊,或是做了菊花饼,或是煮茶,败败火气。”王大夫虽爱钱,但也算是个好人吧,顺手把已用桑皮纸包好的甘菊给她。
芸儿没想到这大夫心地还不坏,于是乐得收下了。“多谢大夫。”
“别,为了你那一千文,这点倒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