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卷宗 下
“这个不难,你只发到令,让地方的人照你的话做就行了。”
他头皮发麻,真要是这么好办他也不会那么发愁了。
于晔只得说:“恕下官难以领命。”他站直了,向他深深鞠躬。
“你不依,可太子偏要你依。但我可不管你依不依,反正到时候他找的是你不是我。”
于晔只觉得自己陷入泥潭,越使劲挣扎,陷得越深。
裴绪也不能把他逼急了,万一他破罐子破摔了,腿一蹬就不干了那就误了事。于是好气地说:“郎中,这事虽难办点,但也不是不可解的。”
仿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忙问:“舍人怎么说?”
“要抓到郭明达,就先扣住郭氏族人,凡是可能知道郭明达下落的,均要一一审问,直到有人吐出他的消息为止。”
“可郭氏是郭太后的族人啊,虽说太后已崩,但毕竟不是我辈能撼动的啊。”
于晔觉得他出的馊主意会让他彻底陷入两难境地。
“审不了亲族,可以审下人啊。郭家的奴婢,难道还算吗?”
外面天晦暗了,屋子里点的烛火也显得昏黄了。
这么得罪人的事,于晔要是干了,肯定被他们编排死了。他苦笑道:“拿问下人事小,但招怨事大啊。总不能让刑部的大小官员,被别人穿小鞋吧。”
“原来你怕这个啊,好说,好说。”
于晔当他是纯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也乐得看他指手画脚。
“我已经替你想好了,所以要你和钟御史一同去郭家。”裴绪笑道。
他猛地哆嗦了。那钟处勤他可惹不起,一身臭脾气不说,还老自诩是朝中一股清流,摆着他的名士派头。前些日子他和钟处勤审问犯人时,他时常咄咄逼人,令他实在难以应对。
“这个法子可还好?”
于晔满怀愤懑,“这,这,”
“出了主意你还推辞?”裴绪拿剪子剪红烛,“我也知道你想的什么,不就是嫌他烦,不想和他共事吗?你也站了大半天了,坐吧。”
灯芯烧焦了些,剪掉了,也难恢复光亮。小几上插着支白芙蓉,枝叶并不青翠。借着暗黄的烛光,花萼的光泽褪去,仿佛即将落寞了。
撂下剪刀,裴绪笑道:“站了那么久,竟不觉得腿疼。”
于晔被他唬了半天,坐下也仍不放心。
“钟御史人虽刁钻些,但大事面前有他在,你能清闲点。他挑剔时你就多忍让些,切不能因小失大啊。若是他难为你了,你只管和我说。眼下太子为大,他的事就是最要紧的事,等过了这段时日,他自会褒奖你的。”裴绪笑道。
“下官知道了。”
他脸上没表情,走得时候全无一点飒爽。
裴绪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个遍,正巧也到散的时候了,他朝着余晖映着的道走。马车早等在了道的尽头,车夫见他来了就搀他上车。
“舍人要去哪?”
他只说了句:“崇德坊。”
车夫吆喝了声,舞鞭子驾车。
裴纪的宅子在崇德坊,临近崇圣寺。宅子是前代大夫遗留下来的,虽没经几年风雨,亦不甚新。院落里只有些泛黄了的梧桐,这里似乎沾染上了病气,连梧桐都颓靡了。
他穿过厅进到内室里,却见裴纪仅披件衫子正提笔属文。
“兄长怎么起来了?”
自从他病情加重后,不见生人不说,更是整日懒在床上。裴纪患风疾头常痛,便是好点了,也不肯做事。
裴纪埋头于抄书,“躺了会儿觉得身上闷,就抄点东西消磨时光。”
“这是您要的卷宗,我特地誊了份。”
“搁这吧,待会儿再看。”
显然他是无暇顾及他了,裴绪作揖欲去。
“往哪走啊?还不给我铺纸、研墨。”
裴绪闷笑了下,然后铺纸,拿青铜镇纸时说:“这镇纸像是在哪见过。”
“数你爱多嘴,快磨墨。”
小匙盛点清水,滴到砚台里,推拉墨锭。“沙沙”声不断。
“这墨。”裴绪放下墨锭,“掺了砂砾。”
裴纪道:“怎么当了几天官连研墨都不会了?还不快把它扔了,换一个。”
裴绪刚有些出神,被他几句点化后才醒神了。
老半天,待他手腕都抬不起来了,才博君一句:“嗯,浓淡相宜。”
“兄长不看那卷宗。”
“看什么?你不是都想好了吗?”
裴绪茫然,“弟只是随意诌了几句。”
“还想蒙我啊,你以太子的名义号令刑部找那郭明达,我能不知道吗?”
“我只是着急破局罢了。”裴绪抿笑道。
裴纪蘸墨汁,“不管怎么说,做得还算干净。不拖拖拉拉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郭明达在哪,只是猜着他会藏在长安,并无一点证据可寻。”
裴纪笑道:“你不知道,但我可知道。”
“兄长如何知道的?”
“郭明达和郭宝义都算太后的侄孙,说他们毫无干系那是不经之谈。”
“这么说郭明达就在郭宝义家里?”
裴纪笑得合不拢嘴,“怎么可能?他们俩鬼精的人,怎会把等人上门捉他?”
“那是在哪?”
“要想在既安全,又没人会找上门的地方。那自然是宗庙、祖茔之地了。”
裴绪不信,“这些地方?”
“近来我倒注意到有些人往他们家庙里祭拜了,可巧又不是什么正日子,你觉得呢?”
裴绪立刻反应过来了,“多谢兄长,多谢兄长。”
“刑部这次找不到他,能让他们安心不少。等到时候再拿他们,大可以一网打尽。”
“可万一打草惊蛇了呢?”
自从郭宝义被钟家下人打了后,就颇为避讳钟处勤。这次他们堂而皇之地查郭家,难保他们不会忌惮。
“你去教他们查个几天,最好什么都查不出来,给钟处勤吃个哑巴亏。这样也好下手啊。”
“只要钟处勤松了手,那郭家也就自然放松警惕了。”
裴纪微微笑了,继续在纸上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