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枉凝眉 下

  在洛阳住了大半年后,许是心宽了,她的病有了起色。
  那天日头好,菀昭偶然外出走走,但也只限于合璧宫之内。走了几步就累了,她坐到藤椅上,注视着天空的飞鸟。
  “您住了这么长时间,是时候该回去了。没人敢阻拦您的。”画黛捶她的腿。
  菀昭眼神迷离,“再等等吧,我很喜欢洛阳,想多住些时日。”
  其实她说那些只是搪塞的话,她虽还留些情思,但她的心已被赵睿伤透了。
  “风紧了,我去给您拿件毯子。”
  “不用了,还没过处暑。哪冷了?”菀昭苍白地笑了。
  “殿下,您脸色不大好,快进里面歇着吧。您早前为了贵妃,没有时间保养自己的身体。现在闲了,您反倒不养自己的身子。长此以往,早晚会出事的。”画黛偷抹了泪。
  “原来你恨贵妃啊,我都不恨呢,你又和她有什么仇呢?爱与哀愁,都是皇帝带来的,和她们没干系。”她直勾勾的盯着变得漂白的天。
  “所以您才该去见见大家,您是正室,是嫡妻,您才是堂堂正正的皇后。贵妃是妃子,她始终都是个妾,和您比不了。”
  菀昭没应她,身子软绵绵的躺在椅子上。
  宫女端着药,“您请喝药吧。”
  “我不喝,拿走吧。”
  菀昭讥笑着,那药越喝越病,终是害人的东西。
  “这是太医叮嘱的,每日都要服用。”
  “殿下说不喝就是不喝,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下去。”画黛呵责道。
  端药的宫女哼了一声就跑了。
  画黛恨得牙痒痒,“我还驯服不了她?切,眼睛里没主子的。”
  “你顶多向我抱怨几句,但总不能向宫正去抱怨吧。以后见了她就别摆出你的架子了。让合璧宫的宫正看见了不好。”
  她乏累至极了,不想管那些赘余事了。
  转眼就入秋了,落叶满庭即是一片颓靡。被朱墙锁着的她,且恰似笼中鸟,鸟儿在笼子里待久了,不知道天空是何物了。而她正是她画的雀鸟,只能依附于寒冷的深庭。
  宫人低语:“陛下驾幸东都,不知道会不会见这个弃妇?”
  “我哪知道啊,这合璧宫不过是皇后的冷宫罢了。就算这样,她还有着皇后的坤极,你再说弃妇之类的话,小心被宫正责罚。”另个说。
  她的话极为刺耳,“冷宫,我看这还不如行宫呢。至少那些行宫的女人过得十分舒坦。而我们伺候的皇后,吃穿都被削减了,连碗好药都不给。”
  “是啊,皇后真是可怜,母家没人了,又被束缚在这个冷清的宫里,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心疼有什么用啊?倒不如自己奔个好前程。她享受那么多年荣华富贵了,也该让她尝尝受苦受累的日子了。”她嘲笑道。
  宫人叹气,“你的嘴啊。画黛不过说了你几句,你就嫉恨起皇后了。”
  那宫女猖狂至极,“呸,我就是看不惯她惺惺作态。端着中宫国母的架子,真以为是凤凰呢,到头来,不还是个草鸡吗?”
  菀昭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听她的话,非但没有生气,而是轻轻在心里发笑了。
  宫人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再说,小心你的小命,可不是跟你闹着玩的。”
  “好了,好了,这又没有别人来。你怕什么啊?”
  “不是我怕,万一皇后崩逝了,我们可就真没靠山了。”她发愁道。
  那宫人嗤嗤笑道:“她活着和死了没区别吧。”
  “傻子,皇后活着我们还有个指望,若她死了,我们只有去守灵了。就算能回长安,也是被萧贵妃管着的。”
  “那又如何?我们可是女官。贵妃也不好轻易免官。”那宫女轻轻说着,眉眼却少不了跋扈的神色。
  “嗳,皇后自从小产后,就患了血崩之症,怕没几天活了。”
  菀昭漠然看着她们,听到这她就转身离去了。
  皇帝驾幸东京的时候,召她去贞观殿。因为不得不见他,所以菀昭拖着病体拜谒大齐至高无上的皇帝。
  “圣上万福。”菀昭行万福礼,“一年未见,不知圣上身体是否康健?”
  赵睿见她愁苦的病容,似乎也心软了。“免礼。朕上好,但皇后你,”他太息了,“你病了场,该养养身子。”
  菀昭苦笑道:“陛下天恩,妾不过是弱柳。妾的外祖母曾说过:‘每当秋夜,都会记起自己那如露水般逝去的往事。’那时妾还不懂,现在也这么觉得了。”
  清晨的白露凝结在叶片上,等到日光照射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赵睿的脸色愈发沉重,“太医该好好照看你才是。”
  “不必了。”她摇摇头。
  “跟朕回长安去,皇后退居洛阳像什么样子。”他不快地说。
  菀昭冷冷地说:“是不是皇后,旁人心中早有了分辨。妾自知自己不配为后,恳请圣上降下天恩,让贱妾待在这,安度残生吧。”
  “若朕不同意呢。”
  “贱妾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除了这个名头,我什么都没有。”菀昭不等皇帝,她就先坐下了。身上没力气,强撑着才不至于倒了。“正因为妾没有品行,不得臣民爱戴,做不好这个皇后。迟早会被废黜,不如自己先上表请求。”
  “皇后是病糊涂了。”他言语里压不住怒火,“魏羽,是谁伺候皇后的?”
  魏羽战战兢兢地回道:“有”
  还没说出名字就被菀昭打断了,“不用问了。是贱妾自己想的,圣上无需迁怒他人。”
  赵睿只问:“是因为贵妃?还是因为太后?”
  “贵妃和太后都不至让贱妾伤心。但您的所作所为,才真是寒了贱妾的心。”
  魏羽大惊失色,急切地劝道:“殿下,您病了。”
  皇帝淡淡地说:“让她说吧,我们也有好多年没有这么说话了。”
  “啊!”魏羽匆忙出了寝殿。
  菀昭蹙眉说:“终于等到这天了,形同陌路的夫妻俩,是时候该好好说话了。”
  她的双瞳宛若连波秋水,静谧的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