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整饬 下
琳琅作揖,“是。”又和王婆子说:“我叫人搬凳子来,您坐下吧。”
她瞟了眼菀昭,涩笑道:“姑娘还没坐呢,就不用管我了。”
“没事,您是老人家了,站这么长时间腿脚会难受。”菀昭恭顺说道。
画黛搬来,并扶王婆子坐下。
“我看就把他们带下去吧,在这也只会引人不快。”琳琅说罢,命仆从把他们带下去。
“我想正怡园的风气,婆子您有什么好主意?”菀昭眸中春波盈盈。
“这,婆子尽心管就是了。”王婆子惶恐不安。“底下人想什么我不知道,但做什么,耳边风定先吹进来了。”
菀昭笑得温和且夹杂着闲愁,“那好,我便安心了。”
她默然地走回了卧室,“流丹,流丹。”唤了几声才来,“我要睡会儿,你去歇会儿吧。”
小憩片刻,她那颗悸动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均匀了。她侧躺在床上,眼前不是贴金嵌玉、花团锦簇的闺房。而是刺眼的斑驳血痕,染在衣服上,怕是洗不去吧。被打了的那个人已经气息奄奄,遍体鳞伤。
其实只是一句话的事。也未必非得从她嘴中吐出,那些无情的字眼儿。
话的分量重不重,全都源自权力。
菀昭不争气的留下眼泪,良久,淡漠又伤感。
“你宽心吧,六宫有人替你管着。安心养好身子。”
“殿下快睡吧,明儿还要见命妇,红着眼圈可不好。”
她只要一合眼,往事尽数摆在她面前。除了悲咽,她什么也做不了。
“不!怡园是我的,只有怡园是永恒的。”
她猛然惊起,环视四周。
博山炉吐出丝丝缕缕的香雾,犹缱绻着在徘徊屋子里,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紫檀架上越窑瓷瓶,里面插着寥寥几支洁净的白海棠。她本不爱侍弄花草,几支白海棠还是女孩儿家送的。上面放着雕版书,几卷手抄的唐人集,更多是经籍图史一类的。墙上挂着展翁所绘的《远山图》,青绿山水经墨渲染,富丽传神。
黄花梨几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上面还有没写完的字: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
白日丽飞甍,参差皆可见。
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
喧鸟覆春洲,杂英满芳甸。
只写到此,谢宣城之作,景色愈美愈眷恋故乡,本是无意写的,却因诗伤感了许多。②
不是从前了。
“该振作起来。”
她对自己说,借此提醒自己,危险或许正在逼近。
萧奉仪的突然出现,萧博周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还有更多人,盯死了太子妃的位置。而现在,她连能不能入东宫都成了问题。
裴绪的话里无疑是担忧她日后在东宫的地位。
以前她身为太子妃,百事依顺太子、皇后,无论什么事她都不会自作主张,必定先问他人。过分小心紧张了,习惯了那样,做皇后的时候也没能改过来。凡是都依赖皇帝、太后。
她本能做个好皇后,但事与愿违。菀昭的泪滑落眼眶,多少年的心痛积攒下来,难言的凄怆。
菀昭忍不住起身咳嗽几下,手放下绢帕,但见上面带血丝。痛心之至,心如刀割似的,咳出来反而好多了。
“姑娘,”流丹听声急着跑进来,“哎呀,”她见到帕中的血,“我去找大夫来。”
见她眼边斑斑泪痕,面色苍白如纸,恰似单薄无依的兰花。
菀昭连着咳嗽,“别去,扯那个做什么。急火攻心,吐了口血罢了。”
流丹慌慌张张地把她搀扶到藤椅上,再三问了,又要叫人去告诉太夫人,“我给您拿药去。”
“这时候就别惊动祖母了。拿新配的丸药吃上几颗便好了。”她苦笑道。
“您才刚好些,别为仆从气伤了身子。”流丹偷抹了泪,强笑道。
菀昭凝思,“药放在妆奁旁的紫匣子里了。嗳呦,把玉镯给我。”
流丹从玉瓷瓶里倒出团子大的丸药,“吃下两颗吧。”并拿水来,“哪对玉镯?”
“前几日,殿下送来的芙蓉镯。”她淡淡一笑。
“原是那个,姑娘也没戴过两回。”
流丹从箱子里翻出它,“您看。”
玲珑剔透的镯子,从前她的最爱。
“明儿给裴舍人,教他给太子去。留在我这,被下人们动了就糟蹋了它。”
“芙蓉玉镯算不上名贵,您收着就好了。”
流丹不解其意,唯恐得罪了太子。
药在嘴里化开,苦涩油然而生。“留它终是个麻烦,我不想落人话柄。”
“睡吧。”流丹也晓得她心中的症结所在了。
“睡不着了,明儿三月十九日,一大早便得去见伯母。”
流丹笑道:“明儿您就休息吧,我早上去禀告太夫人。”
“唉,也好。”菀昭盈盈注视她,刚好她也可趁机憩息会子。
次日,她醒来仍觉得困,身上懒懒的,趴在床上许久又酣睡了。老夫人打发了人问了几拨,流丹只说她夜里咳嗽,不大好。
“姑娘大安了?”琳琅闲步进来,“今儿去见见你哥哥,中午的宴席,您还要去吗?”琳琅关切地说。
“唉,我这就梳洗去。”菀昭撩开纱帐帘。
刚巧流丹进来,琳琅对她说:“姑娘起床了。着人梳洗吧。”
“新来的小幺儿去打水了。等画黛伺候梳妆。”
琳琅笑而不语,问过了便退下了。
流丹端茶给她漱口,“请。”
匀面来施朱傅粉,乌发云鬓轻挽。素日安静的画黛,无论何时何地都灵巧无人媲美。
“去见祖母和伯母吧。”
展翁:即展子虔。《远山图》为作者捏造,请勿当真。
②谢宣城:即谢朓,诗出自谢朓名作《晚登三山还望京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