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啼叫之时 2
“滴答，滴答，滴答。”
恍惚间，吴铭又回到了这里，铺天盖地的乌鸦分食着鲜红的血肉，阴翳的天空似乎永远也不会放晴。
在肆虐的群鸦深处，是比天空比鸦羽更加深邃的黑色，但那却有着近乎神秘的吸引力，让吴铭迫不及待地想要走近。
不知为何，来到这里的吴铭失去了恐惧，只保有着近乎超然的冷静，除却这不可抗拒的期待，他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吴铭伸出手，拨开眼前这红与黑的浮世绘，那群鸦与血肉竟如帷幕一般，为吴铭让出一条道路。
在群鸦深处的黑暗，竟仿佛发出不可名状的神秘诱人声音。
它似乎在说，走近点，再近一点。
吴铭遵从内心最原始的期待，走近这黑暗。
在视线的尽头，一株枯朽的老树下，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鸟嘴医生，他伸出干瘪得近乎朽木的手，掌心是一颗可疑的黑色药丸。
他用着比他的手更加干瘪的声音说着:“该吃药了……”
“该吃药了。”
忽然，这声音变得饱满而青春，再看那手，白皙而娇嫩，这是一只女孩的手，掌心也不再是可疑的药丸，而是一颗蓝白色的胶囊。
吴铭知道，自己又做噩梦了。
“该吃药了哦，吴铭小朋友。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呢。”说话者相当有活力，她是负责吴铭的小护士，在她负责的九个病人里，吴铭似乎格外受她关照。
不过想来也是，在伊甸，百分之七十的军人都是正值而立的中年人，这个年纪体力和阅历恰到好处地得到了平衡，是最适合与利维坦作战的时候，像吴铭这样刚毕业就参军的年轻人是少之又少。不过对于显然是刚毕业的小护士来说，吴铭却是最容易亲近的同龄人。
吴铭以摇头作为小护士的回答，他实在没有精力去陪小护士闲聊。
但小护士才不管这些，自顾自地喋喋不休起来，一会说到护士长和医生的地下恋情，一会又聊到哪位长官的桃色八卦。
吴铭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扣进肉里，只为了那红与黑的噩梦不会再一次地出现在眼前。
“吴铭你知道吗，昨天我在走廊听到白孔雀和她的下属谈话，他们好像想把你挖进α小队诶。”
“α小队，你听到没有，喂，吴铭，你说话啊。”
“啊？啊。α小队”吴铭嘴上回应着，心思却顺着时间飘向过去。
队长长说过，α小队是部队中最精锐的部队，地位相当于过去的特种兵，拿着最多的经费做着最关键的事，这是他最憧憬的部门。
要挖自己进α小队，开什么玩笑。吴铭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废人，就算他想要往前走，过去也会像挥之不去的阴影般拉着他回到原地，那甚至回忆不了的过去。
与其往前走，不如就留在原地吧……
吴铭这样想着，忽然觉得似乎有些可耻的安心了。
周围声音忽然不见了，喋喋不休的小护士似乎离开了，吴铭抬头，看见一道冷冽的白色身影站在自己面前。
“白孔雀……长官？”吴铭艰难地发出干涩的声音，太久没有说话了，连发声都变得困难起来。
“看过《第二十二条军规》吗？”丁灵说道。
吴铭记得这部书，讲的是一个厌战的大兵拼尽全力证明自己是神经病的荒唐故事。所以他点了点头。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加入α小队，这可能会死；二、我可以用关系证明你的精神状态不适合参战，你可以退役，且享受军人在伊甸的福利。”
“当然，平心而论，我建议你选择第二条。”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丁灵眉眼真的骄傲得如同白色的孔雀，就像一道光，只是这道光照不进吴铭荒芜的内心。
“我……”吴铭挣扎着想要发声，他理所当然地想要选择第二条，见证过死亡的人更畏惧死亡。可是话到喉头，却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往外走出一步。
他仿佛看见七窍出血的队长对着他说着什么，看见经常和他闹不快的小张被活活腰斩，更多的乌鸦飞了起来，更多的血滴落，更多的阴影抓住了他，他艰难地喘息，却始终没有办法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丁灵的身影模糊了，但未曾模糊的是她最后留下的话——“反正怎么样都会回到原地，与其往前走，不如就留在原地吧。”
隐隐约约地，吴铭听到有人在喊医生。
医生？吴铭想起了那个枯槁的鸟嘴医生。
他感觉自己被横了起来，眼前是空前耀眼的光芒，但这光芒只让黑影更加肆意地漫延。
没有人听到直到最后吴铭仍在坚持的喃喃自语。
我不是怪物。
病房外。
游隼焦虑地看着丁灵，嘴里反复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我们不是本来就想把他招进我们的小队，你这，你这不是把他往外赶吗？你知道我写报告多累吗，我高考语文都不及格啊，你就给我玩这个？”
丁灵却慢条斯理地回答道:“第一，你高考多少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第二，工作时间，注意言辞；第三，我们的第一目的不是要他，而是不让他被高层发现，退役是不错的选择，你应该明白这对他最好。”
“可是你知道没有他我们打不赢这场仗的。”
“游家乐你要是有你代号一半果断，现在都不会说出这种话，我们是中国人，我们从不相信一个人可以拯救一座城市，能救伊甸的是所有人的意志，而不是他。”丁灵呼出一口浊气，似乎想把自己长久的愤怒与压抑一并消散，在游家乐罕见的沉默之后，丁灵补充道:“我不认为他会选择第二条，所以现在你可以安心了。”
“为什么，你都不了解他。”游家乐疑惑道。
“我确实不了解他，但我了解另一个和他很像的人。”丁灵的目光放向远方，似乎想穿透伊甸外昏沉的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