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束发

  落叶宗春、夏、冬三季极短,秋季极长,此刻已经一月份,但是却是没有一场雪降下。
  相貌俊俏的青年男子沿着登山路缓缓前行,掩藏住往日的孤傲神色,笑容和煦的向对他恭敬问好的山上弟子略微点头。
  等到前方无人,男子脸上转露出一抹阴狠之色,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身为宗主的亲传弟子,宗门大师兄,他才是那个以后继承宗主之位,带领落叶宗的人!
  放眼落叶宗,只有叶净师叔祖的弟子比他修为更高,可叶知秋不问世事,只修大道,在叶华卸下宗主之位后,根本不会跟他争抢,本来想着凭着修为出众,再追求到师傅的女儿叶芷师妹,顺其自然的继承宗主之位,可刘耀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董难言横空出世。
  百窍齐开,天资犹在叶知秋之上,甚至梦幻般的一日内连破两境,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可这些都不是让刘耀担忧的,就算董难言天资再高,从小就在落叶宗长大的青年也能凭借手腕将其压制下,修为高又怎么了?等他成了宗主后,不过是他的打手罢了。
  真正让刘耀在乎担心的是,往日里就算是他邀请,也百般推脱的叶芷师妹,竟是没事就往金柳峰上跑,前几天,更是有人说看到董难言搀扶着叶芷去了药峰。而且宗门里,似乎大家都对这个和善可亲的小师叔好感与日俱增,更是有人敢拿董难言跟他对比。
  神通楼上那两个大言不惭的弟子,已经被他安排去冷清的山头闭关了,不过治标不治本,既然有人说出了这种话,就说明还会有人再说。
  再这样任这个少年发展下去,师叔祖百般呵护,师傅放心,师妹倾心,师门归心,那宗主之位岂不是跟自己无缘了?
  山路上,刘耀心中念头种种,最后化为一声阴笑。
  “师叔,别怪我。”
  掌戒峰,是执掌落叶宗戒律的山峰,本来叶华成为宗主后,是想着让师叔叶澈坐镇此峰,掌管戒律,但叶澈生性自由,门下连个弟子都没有,哪里会接这种差事,所以这座山峰就交给了曾经是别派宗主的何长老,老者当初因为宗门被灭,投入落叶宗,多年来勤勤恳恳,叶华到是对其放心。
  掌戒峰山洞内,何长老见到不请自来的青年,笑道:“什么风将师侄吹来了?”
  突然,正要起身的何长老身子一僵,一把长剑距离颈部不过一尺。
  压下心头慌乱,何长老惊讶道:“刘耀师侄,你这是何意?”
  将从长生楼中取出的长剑放下,刘耀笑道:“今日有几句话参悟不透,所以来向何长老请教一二。”
  不知道刘耀葫芦里卖什么药,交叠在腹前的双手微微一动,一根银针被老者双指捻住,“但说无妨。”
  青年轻轻踱步,轻诵道:“入落叶宗以来,并未擅杀一个森骨域弟子,他日森骨域攻上落叶宗,万望娘娘体谅,我何某人定当…”
  山洞大门轰然关闭,何长老满脸震惊,“刘耀,你胡说些什么。”
  似笑非笑的刘耀对震惊而起的何长老笑道:“我可不是胡说,这都是信上说的,落叶宗执掌戒律的何长老,我说的是也不是?”
  慌乱中杀机起伏,何长老心里盘算着,杀了这个知晓他秘密的刘耀,需要付出什么后果。
  登楼境五层的刘耀丝毫不慌,轻轻坐在一旁,悠然自得的品过一口茶水,对着老者啧啧称赞道:“何长老不愧曾经是一宗之主,这份磅礴修为,咱们宗里,除了两位师叔祖,我师傅叶华和神通楼、神兵阁的两位长老外,当真是难逢敌手。”
  何长老轻笑一声,“不怕我杀了你?”
  听到青年这么说,老者已经不那么担心了,眼前男子定是有所图,不然若是要拿下他,怎么会一人前来?
  嘴里吐出破碎茶叶,刘耀放下茶杯,“当然怕了,何长老手中那根本命银针,杀我可不就是分分钟的事么。”
  男子讥笑一声,“不过杀了我,恐怕何长老的那封感人肺腑的著作,可就要在落叶宗公之于众了,就是不知道,何长老这身本事,能不能承受住我两位师叔祖的雷霆一怒。”
  何长老沉下眉毛,“说吧,你想要什么?”
  刘耀哈哈一笑,“何长老果然是聪明人,不糊涂。”
  随着男子轻轻开口,何长老浑身一颤,一脸不敢置信。
  男子正在静等他的答复,老者思量片刻,既然把柄在别人手里,别无他法,既然如此,那就富贵险中求了。
  “老夫答应了。”
  等于和男子绑在一根绳上的老者摇头笑道:“师侄啊,师侄,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知道老者震惊归震惊,但是一定会答应的刘耀轻轻一笑,“师叔承让了。”
  ————
  山上,董难言心里又开心又难过,除了外人在场才说上一句话的宋皆宜终于跟他说话了。
  不过少女的话,让少年涨红了脸。
  走过路过的宋皆宜噗嗤一声,看着在红色宣纸上写字的少年笑出声来。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打算着写副对联贴在门上的少年看着刚刚完工的作品,疑惑道:“怎么了?”
  本来还是想对董难言冷着脸,但是看到对联上字,宋皆宜实在是没忍住,“财源广进滚滚来,幸福长命百岁安。”
  宋皆宜笑弯了腰,“你还少一个横批,是不是要叫事事如意?”
  董难言本以为少女笑的是他字丑,但是没想到是笑内容,不解道:“这样写有什么不对吗?我看我们镇子里,过年都是这么贴的啊。”
  宋皆宜收起笑容,董难言的字迹虽然不出彩,但也是工工整整,只是这内容确有问题,“是,这幅对联放在山下就是好对联,但是在山上,说它是咒人也不为过。”
  指着那句幸福长命百岁安,宋皆宜说道:“修行就是为了延命,长命百岁只是普通人的愿望,对于修行人来说,要不是意外横死和打斗厮杀中陨落,修成凝神就可活百余岁,登楼更是一层延命二十载,更不提那些增加寿元的天才地宝,所以你写百岁安,这跟咒人没有区别。”
  本来还想着写些送给两位师叔,赵长老,周摇,叶芷的董难言恍悟,少女说的在理,是有些不妥。
  董难言谢道:“多谢宋姑娘提醒。”
  说了这么多话的宋皆宜白了一眼董难言,伸手拍在嘴上,转身就要走,恢复冷战。
  “宋姑娘。”
  董难言叫住宋皆宜,见过少女在山边以枯枝写字,字迹大气磅礴,气韵生动,比自己的字不知道好多少倍,董难言问道:“宋姑娘,能不能帮我写些字?”
  有心拒绝,但是想到少年差点惹出笑话的内容,宋皆宜停下脚步,回身拿起桌上的笔,狠狠瞪了一眼董难言,“欠你的!”
  见到少女愿意,董难言笑了起来,“是我欠宋姑娘的。”
  等着董难言说内容的宋皆宜小声嘀咕了一句,“还的起吗?”
  没有听到这句话,苦苦思索内容的董难言说道:“给叶净师叔的,就写修为增进机缘在,撑舟渡海又一春。”
  提笔写字后宋皆宜竖起大拇指,“你师叔没白疼你,这马屁拍的不错。”
  董难言摇摇头,“贴对联,不都是图个好兆头嘛。”
  “那倒是。”
  宋皆宜点点头,“横批呢?”
  董难言笑道:“就写更进一步吧。”
  随着少年口述,少女提笔,一副副对联完工,清秀中不失大气,神韵出众。
  看着仅剩三张的宣纸,董难言有些犯愁,给叶芷的,该怎么写呢?
  “风姿出众灵秀在,细雨微风天转晴?”
  “宋姑娘,你这么有见解,你帮我想想,要是给叶芷姑娘的,我该怎么写?”
  准备写完最后一幅对联的青衣少女停下笔,“你自己写吧,我写累了。”
  少女走向木楼,头也不回。
  摸不着头绪的少年自顾自道:“我也没惹到她呀。”
  属于宋皆宜的屋子里,走进屋的少女看着窗边被绢布盖住的玉佩怔怔出神。
  本来将玉佩被挂在窗边,打算“散味”后在还给董难言,只是每当少女看到这块玉佩的时候,脑海里就会闪过那一日少年挡在她身前出剑的画面。
  烦死了。
  宋皆宜说累了,董难言只好自己提笔写下那副对联,将一副副对联收好,放进储物袋里,下了金柳峰。
  溪水旁没有见到周摇,董难言就先去将对联送往两位师叔的山上,亲手送出后,去往归根山。
  位于落叶宗中心,山头不是最大,却是蕴含灵气最多的归根山上,董难言没有走进山上那座府邸,,将对联送给门口侍立的下人,道过谢后,转身下山。
  在豢养浮光鹤的山头,没有遇到周摇,将对联让他的师姐帮忙转送后,董难言返回金柳峰。
  叶净、叶澈所在的两座山峰上,收到董难言送的对联,两位老者都是开怀不已,叶澈一挥手,对联便自动贴在门上。
  修行人一个闭关,也许就是三年五载,道行深的,甚至百年千年,所以对过年来说,不是特别看重。
  站在门外,门上的大红宣纸格外显眼,叶净对着身旁的下人吩咐道:“再去取点宣纸来,给咱们大殿也换上。”
  看着忙忙碌碌下山去的人影,老者笑道:“多了些人气儿。”
  返回金柳峰的董难言不知道,随着两位师叔贴上对联,落叶宗内掀起了对联狂潮。
  有人在洞府门口提下,“今年凝神不要紧,来年就能踏楼顶。”
  有人屋前贴着,“神通一年一年深,道行一日一日广。”
  各种各样,花样百出。
  不过最让人震撼的,还是周摇师傅的那座山头,那挂在山体两侧的巨型对联。
  “天上掉灵宝。”
  “地上捡仙药。”
  中间三个横批大字,龙飞凤舞。
  “好运来!”
  一时间落叶宗内,气氛喜庆,便是那白骨娘娘杀进落叶宗的阴霾,都好像在充满好兆头的对联下消散了几分。
  归根山上,叶芷看着对联上工工整整的两行字,喜笑颜开。
  周摇的屋子里,先前对他没有好脸色的师姐笑着将对联放在屋里,对着男孩说了一大推好话,这才离去。
  将对联握在手里,没有打开的男孩神色复杂。
  夜里,在一两个时辰前听到楼下脚步声,知道董难言回到木楼里,辗转反侧的少女,又拿了一块绢布,压住玉佩。
  知道虽然是少年无礼了些,但是那日确实是为了她好,宋皆宜想了想,走下楼,轻轻敲了敲房门。
  换生湖边,她替他挨了一掌,他说“今天,谢谢你。”,金柳峰上,他挡在她身前,少女觉得,虽说互不亏欠,但还是要跟他道一声谢,不然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敲了半天,明明屋子里有声音,但是却没人开门,以为少年不想理她,宋皆宜站在门口说道:“喂,那天谢谢你啊。”
  没人回应,嘟囔一身就要返回楼上的宋皆宜突然停下脚步,少年的屋子里传出一阵响声,好像是有人倒地。
  以为董难言出了什么事,一掌拍开门的宋皆宜见到屋里景象,愣在原地。
  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一手被满头凌乱的头发缠住,一手握着一支青翠发簪,倒在地上。
  一直鼓捣头发,想编出一个发髻圈,将发簪插上,束起头发的少年不想让少女看到这幅窘态,低着头。
  在门口呆滞好一会的宋皆宜扶起董难言,看着少年手中的发簪和被头发缠住的右手,笑问道:“你束发干嘛?”
  少年低头看着手中这青翠颜色,他也不想束发,可是今天,是少年的生日,过了今天,留给他的命,就只有五年了。
  心思入微的宋皆宜小声问道:“今天是你束发的日子?”
  十五岁就要束发,少年点点头道:“抱歉,吓到宋姑娘了。”
  右手怎么也拽不出,被头发系在里面,见到董难言姿势古怪的解着头发,宋皆宜生怕下一刻那满头黑发被少年拽下来。
  “你别动。”
  让少年坐好,小心翼翼的解开少年系成扣的头发,宋皆宜哑然一笑,这哪是编发髻圈,这分明是给头发打结。
  “有你这么编发髻的?”
  “那该怎么编?”
  纤纤玉手灵活的将黑发捻起,宋皆宜突然脸色一红,男人的头,摸不得,何况是帮着束发。
  有心不管,但是想到少年那笨拙的手法,少女心里默念一声,“送佛送到西。”
  站在董难言身后,宋皆宜用梳子梳理了一下少年头发,把右手放在头发根部,左手拧头发,把散发拧成发束,然后在头顶上盘发髻圈。
  屋子静的只有手指摩挲发丝的声音,甚至静坐中董难言能听到身后少女的心跳声,当然,也有他的。
  伸手向少年讨要那支发簪,轻轻的插进发髻圈内。
  宋皆宜走到少年身前,满意一笑。
  不知道是何样子的董难言问道:“宋姑娘你笑什么?”
  “没事,还挺好…”
  宋皆宜满不在乎道:“还行吧。”
  束起发就行,董难言笑道:“谢谢宋姑娘了,宋姑娘有什么事?刚才我手忙脚乱,没有听清你在门口说了什么。”
  都帮你束发了,还想听谢谢?
  向自己房间走去的少女笑道。
  “你的门坏了,该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