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花牢月光

  花满楼的地下有一座隐秘的密牢,原本是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生满了阴冷的苔藓和藤蔓植物,遇上雨水丰沛的季节,甚至会开满青紫色的细碎小花,这里就是梨花岛人人都听说过,但是谁也不知道位置的——花牢。
  幸好花满楼高度足够,阿七决绝地那一跳,正好有足够的冲势撞开花牢的门,阿七随着一束皎洁月光破门而入,一起跌落到牢底,月光遍及之处,只有一个女人的脚,受到了惊吓,迅速缩回进黑暗里。
  “别怕,是我,我来救你了。”浑身是血的阿七用力扶着牢墙站了起来。
  “你是谁?”黑暗里的女人怯怯地问道。
  “阿七!”
  “你不是阿七!”女人说道:“你是步家的七少爷!”
  “……步七少就是阿七。”
  “不,阿七怎么会是步七少?阿七虽然胆子小,但他是我们的家人……”
  “家人?……”阿七听到这个对他来说太过于遥远的词汇,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如果他不是我们的家人,那楼子里那些习惯了卑躬屈膝的伙计们,为什么会跟欺负阿七的人打得头破血流?那些贪生怕死的伙计们,为什么会为了保护阿七葬身火海?……因为阿七是他们中最没用、最胆小、最笨、最可怜的人,但凡是个人都能把他踩在脚下,可就是这样,但凡是个人都比他强,都有保护他的能力,楼子里这些人啊,他们受欺压受鄙视,点头哈腰赔笑脸,活在最悲苦的底层,早就活透了,也受够了,如果有机会,他们也想在能力之内,做某个人的英雄。”
  女人的话,像一根接一根的针,狠狠扎进阿七的伤口里,疼得他张不开口,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吐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女人好像是在哭泣,声音有些断断续续道:“步七少爷,你家大业大,又天纵奇才,你跟我们这些泥土里讨生活的人生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你又何苦装成乞丐的模样特意来消遣我们?……”
  “我有苦衷的!”
  “苦衷?你是想说你因七杀命格,孤苦无依,所以来岛上避世!……你猜我会信吗?”
  “信不信是你的事!”
  “比起苦衷,我觉得还是阴谋两字更适合你,……别人都当花脸佛烧我七弦楼,把我囚禁在花牢,是因为我是镜鉴司的卧底!他们都错了,我上岛的第一天,就已经向幕后那个疯子坦白过我的身份,什么狗屁镜使,什么公平正义,我早就不想干了,我是真得想在这个台子上唱一辈子戏,你以为没有那个疯子的授意,花脸佛那个暴脾气能容我到现在?……这次烧楼,是因为你才是他们要找的那个卧底。”
  阿七断口否认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是卧底?”
  “你的师父玉和尚,和我份属同门,是镜鉴司十二镜使之一的水镜使,本来是被派到淮南郡监视你们步家,而我被派到梨花岛监视蜃楼动向,自从我跟镜鉴司断了联系后,玉和尚便接过了我的任务,几次三番想打入梨花岛,都被蜃楼那个疯子识破,玉和尚因此消停了几年,我还以为他就此放弃了,没想到梨花岛突然来了一个没用的阿七,要知道这个岛上所有的固定住民当初都经受过各种审核,还要时不时经过花脸佛的忠诚测试,你能安然无恙地上岛生存,怎么会是真得没用?你一定是通过某种办法获得了那个疯子的信任,今天花脸佛说了我才知道,原来玉和尚惨死全是假象,他是自杀,拿了自己人头给你做投名状,纳给蜃楼那个疯子以后,换来上岛的机会,然后一步步地接近我,只为杀掉我这个镜鉴司的叛徒,然后取得更多信任,接近蜃楼头目,对吗?……只怪我太单纯,一见你真心喜欢琴艺,从来没把你往心思复杂处去想,只把你当亲人一般看待,为了保住你的命,眼睁睁看着我的楼子被人烧个精光。……”
  黑暗中的女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语气里的恨意越浓。
  步足惜无奈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师父自杀前,是让我拿着他人头来这个岛上,但他告诉我说天下只有这里能让我避开七杀之命,从没让我要杀你,也没告诉我什么疯子,花脸佛的事!”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过了很久,她的声音再次传来,显得十分疲惫:“现在说什么已经晚了,真真假假又能如何?……你走吧,从此天涯之远,你我再不相见。”
  薄云如纱,月亮轻行,夜空透下来的皎洁光柱在牢底缓缓移动,那个女人一直往身后的黑暗躲去,似乎在回避着什么,阿七渐渐看得清女人的衣服,是安浮烟没错,阿七上前两步,走进那束月光里,浑身上下干涸的血迹将他衬映,仿佛是一尊才从阎罗地府爬上来的魔像,只有一张面庞清秀如玉,眉目圣洁,又像是一尊从九天踏云而下的佛像。
  阿七坚定地说道:“我不会走的,我是来救你的,要走一起走。”
  女人听了这句话,在黑暗里抱住自己,链条哗啦啦响动,女人缓缓蹲了下来,双肩抖动,似是痛哭不已。
  “你这人怎么这么傻,根本听不懂人话是吗?因为你,我所有的亲人都死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没了,以后的路我已经没得选,我只能去恨你……可是我做不到,我想不通,我和你之间,还没来得及相爱,怎么就只剩下恨了?……”
  阿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蹲了下来,将女人抱进光亮里,说道:“你恨我也好,杀我也好,我无二话,只要别再让我走!”
  可是他一抱紧那女人,突然察觉到异样,女人在他怀里颤抖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哭泣,更像是在……
  压抑不住地低笑。
  “安楼主!……安姑娘。”阿七不安地唤她了两声,突然那女人抬头,近在咫尺地盯着阿七,阿七只看了一眼,吓得一把推开她,连滚带爬地退开一边,双手止不住地哆嗦,指着那个女人,却说不出一句话。
  月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女人一张血淋淋的笑脸露了出来,她的嘴角两端被刀刃剖开到脸颊,血肉翻开两侧,露出森然可怖的笑容。
  阿七问道:“为什么会成这样?”
  “花脸佛是个极端追求忠义的人,他从来不觉得我叛出镜鉴司后就是自己人,他认为只要有背叛的人就是叛徒,后来我投入梨花岛后又选择去保护你,对他来说,我更是叛徒中的叛徒,所以必须要将我杀之而后快,但是蜃楼那个疯子不同意,花脸佛没办法,只好变相地折磨我,他认为叛徒就应该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只配拥有自责、悲伤、绝望的情绪,他说只要我今天只要流出悔恨的泪来,就可以放我走。……我也想走,但是我不想哭给他看,我为了保护我喜欢的人,有什么错?……然后他的折磨变本加厉,我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亲手割开了自己的嘴角,给自己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笑容。”
  这个本应该很悲伤的女人,却一直诡异地笑容满面,甚至放声大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不是我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蜃楼那个人说得没错,我们都是暗夜里的葵花,生在黑暗里,假装因为光明而活,可是不经过真正的黑夜,谁也不清楚真正的自己……我现在找到自己了,我不想再做安浮烟了,我此刻已经彻底领悟了那个疯子的道理,我要真正成为蜃楼的人。”
  “在我眼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安浮烟。”
  “说得好听,你不是来救我的吗?怎么才看我一眼,就已经怕成这个样子了。哈哈哈哈,不过是口是心非的人罢了!”
  阿七不理会她的讥讽,反手按动墙上机关,他本就是百年一遇的机关天才,三两下便解开了锁链,他又从锁链机括里抽出一片锋利的铁簧,想都未想,便沿着脸颊,将自己的左脸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抬手又要划右脸时,被安浮烟拦住。
  “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阿七认真回答道:“我们步家世代做生意,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既然你刚才吓了我,我当然要吓回去才够本。”
  说完走近安浮烟,用同样的伤口,呲牙咧嘴、一本正经地吓唬她。
  安浮烟怕他走太近看清楚自己的伤口,连忙捂着嘴往后退,表情却忍不住破涕为笑。
  阿七见她笑了,才停下动作,暖心说道:“是,我是不懂爱情,但我曾看过无数关于爱情的折子戏,套路其实我都懂,你刚才说了那么多狠话,无非是想赶我走,好成全自己的伟大,从而感动自己。你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十分幼稚,而且无聊。”
  “那什么是成熟的,不无聊的?”
  “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事,要先想着一起解决,尽全力去解决,实在不行了,再想着好聚好散。”
  “好!我问你,我现在容貌已毁,谁都不敢再接近我了,这个怎么解决?”
  “这个……听说颍川郡奇人异士众多,那里流传着一种易容奇术,可以令人有千面造化,而且不辨真假。我是个天才,学什么都简单,我可以为你去学。”
  “我听明白了,你让我易容,那就是嫌弃我丑了?”
  “啊?我……”
  阿七发现自己完全不理解女人的逻辑,好端端一句话,怎么就突然绕到了嫌弃上,他想解释,可是都不知道从何而起,却见安浮烟趁着他一晃神的功夫,拽着藤蔓飞身而出,半空里说了一句。
  “你心里有愧,我心里有结,你我就此别过,没想出解决办法前,最好别再相见了。”
  阿七本想追出,可是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拽住了他的脚步,他就这样呆呆地站在花牢月光里,眼前和心底一下子都变得空荡荡起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魔盗白骨衣》,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