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云垂塔
楚皇和快活王身体都算矫健，也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才登上山顶，一路上至少遇见了或明或暗上百个守卫，见到皇帝纷纷收了长戟下跪，整齐划一的动作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快活王不言语，却悄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开了云垂塔的底层塔门，快活王大吃一惊，任他绞尽脑汁，也未曾想过，云垂塔的第一层尽然是个厨房。
楚皇换上方便行动的常服，剥鱼去鳞，煮水浇油，不一会儿功夫，竟然给快活王亲手煮制了一碗鱼汤。
“快，趁热，尝尝。”
“陛下，您这是？”
“别废话，先尝一口，朕亲手煮的鱼汤，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喝的。”
睥睨天下的皇帝，突然变成了一个忐忑不安的新厨子，等着食客品尝自己的第一道菜。
快活王拿起汤匙，抿了一口，眼睛里露出意外的神色。
皇上连忙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快活王抬起手，阻止皇上再问下去，仰头闭眼，一大口将鱼汤喝尽。
皇上满意道：“好，好一个一饮而尽，余爱卿作为天下第一食客，看来是相当满意我的鱼汤啊！”
“噗！”
快活王实在是忍不下去，一口吐出了难以下咽的鱼汤。
“陛下，臣装不下去了，您这汤……实在是太难喝了。”
皇上的脸上涌出难以名状的失望之色，喃喃道：“还是不行吗？唉，这么多年了，朕怎么就连一碗鱼汤都做不好呢？”
快活王道：“陛下贵为九五之尊，怎可像下臣一样沉溺于庖膳之间。”
皇上不说话了，低下头，一勺又一勺，耐心地喝完了自己做的鱼汤，这才说道：“都说这治大国如同烹小鲜，道理是相通的，可到朕这就不作数了……朕很久以前就没了味觉，放着全天下最好的御膳房，却吃不出任何滋味，你说，还有比这个更荒诞的事吗”
快活王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上漫不经心地替他回答道：“当然有更荒诞的，朕前几日里听说，有个天生不通武学的人，吃了你的鱼汤，居然晋入了滴水之境。”
快活王脸色一变，说道：“也是那孩子有这机缘，跟臣的厨艺并没有太大关联。”
皇上盯着快活王许久，见他还在替楚小舟隐瞒，便索性挑破：“那孩子是她吗？”
“陛下您说的是？”
“楚小舟！”
“陛下！”快活王这次是真的有些紧张了。
“不用紧张，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恩恩怨怨，该放的都要放下了，倒是苦了这孩子，生活在世上这么些年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出乎意料的是，皇上语气里充满了关爱。
“陛下，臣的儿子与小舟有婚约在身，臣定当像亲生女儿一样，好好待她。”
“这样最好，我跟她的关系，暂时不要让她知道，下次来，记得带上她的命贴给朕瞧瞧。”
“喏！”
此时斜阳透过塔窗照进厅内，皇上坚决不让近侍动手，自己耐心地洗刷完锅碗后，重新准备了一份食材，虚心向快活王请教做鱼汤的方法。
说起美食，快活王来了精神，讲各种食材的最佳火候、最佳做法，毫不保留地将其中诀窍讲了出来，过程中好旁征博引举一反三，说到兴处甚至亲自操刀示范，一君一臣，两人齐力，终于做出来一碗还算纯正的“羊脂鱼露”汤。
快活王尝了一口，不太满足，跟皇上说道：“还是差点意思，这羊奶要是子夜的奶才更好！”
皇上点点头道：“朕记下了，往后要多试几次，到时候再唤你来品尝。现在你随我来二楼。”
两人缓缓登上云垂塔的二层，这里没开窗户，借着上百盏长明烛火，将头顶一幅壁画照映地精美绝伦。
那副壁画用的色彩，全是青金石、铜绿、绛矾、云母粉等矿石磨炼成的颜料，可达到历经千年而不褪色，画面是月空之下，一片明黄色的葵花海，在花海和月光的中央，站着一位黑衣白发女子，白发里插着一根黑钗，黑衣的边缘却绣着银白的线条。黑衣女子背着身子，似乎是听到了谁的呼唤，脸庞既将要转过来，却未完全转回，只看到了很一小部分侧脸。
但就这一点侧脸，便已经美得惊心动魄。
画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形神之间太过真实，仿佛活人一般，以至于快活王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画中的人，可是他又不敢十分确认，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她。
“这是谢姑娘？”
快活王向皇上确认。
镜鉴司创始人谢流年已经在二十年前离世了，出于对她的尊重，世上人都习惯叫她谢先生，能叫她谢姑娘的人不多了，快活王便是其中一个。
“不错！”皇上肯定了快活王的眼光。
“敢问陛下，这幅画是做于何时？”
“我十七岁那一年，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在楚野郡北的葵花海里，我将这一眼藏在心里整整十八年，直到登基那天，才托付天楚第一画师霜满天制成此壁画，藏于云垂塔中，你是除我之外，第二个见到的人。”
皇上陷入了回忆：“我那时从来没想过，这个贪玩好强的女人，竟然如此精通法家学说，让我楚野郡短短几年便强盛于百郡之上，最后还成立了监察机构镜鉴司，成就几十年的国之砥柱。”
皇上看着葵花海里的那个女人，似乎是痴呆了，不舍得转过身来。
“小舟像她的母亲吗？”
皇上突然问道。
这句话揭开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楚小舟的母亲居然是镜鉴司创始人谢流年。
快活王仔细看着画像中女子的侧脸，看了很久后，断然说道：“不像！”
但是很快他又补充道：“虽然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但是您如果见到小舟，还是能第一眼就看出她是她的女儿。”
皇上惊讶地转过头问道：“为什么？”
“……形虽不似，那骨子里的精气神，却是谢姑娘当年的模样。”
皇上听完这句话，心里似乎有所感触，紧紧盯着那个背影，不再言语了。
上百盏烛火，星星点点闪烁，在皇上的心思里微微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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