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幽皇后
幽皇后慵懒地看着百格窗子漏下的光束，她怀里抱着一只瞎眼黑猫，正滴溜溜转动一双白蒙蒙的眼睛，不知道想要看向何处。
所有近侍宫女全都被她斥退了，忐忑地跪在殿外，一步也不敢靠近。
负责传旨的传奏事首领太监王钦，宣了陛下召见的口谕后，一直低头等着皇后的回话。
“这次如果不是阿生犯事，是不是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幽皇后问道。
她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凄楚起来。
“娘娘，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去见一下陛下吧。”
“见了又能怎么样？他的心里能快活一些？”皇后又说道：“我凭什么要让他心里快活？”
王钦赶紧跪下，脸色苍白地呼了一声“娘娘”。
皇后终于转过身，走到偏殿门槛前坐下，又用袖子擦出一块，拍了拍，示意王钦坐在旁边。
王钦跪爬到皇后身边，叩头道：“奴才不敢。”
皇后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怀里的猫喵呜地叫了一声。
殿外的宫女侍卫全都跪着退了几步，然后转过身，埋下头，不敢回望。
王钦这才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漫过两人头顶，他们身后的影子在缓缓轻移。
整整一炷香时间，幽皇后没有和王钦说上一句话，有那么几个瞬间，王钦的心都不再紧张了，也敢大着胆子偷看身旁的皇后几眼，他看到皇后闭上眼睛，仰着脸，精致的五官沉浸在暖暖的阳光里，弥散着好看的光晕，她一向庄严的神色里，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萌生出罕见的少女纯真。
王钦一时看呆了，完全忘了自己何等身份，此时又身处何地。
幽皇后突然说话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完全没有问她的侄子幽恨生是否会被处死。
她也根本不在乎。
她是天楚国母，幽氏一家的盛衰，如何被她放在眼里？
她在乎的是另一个人。
“楚小舟的身份是真的吗？”
王钦点点头：“朱首座当时和陛下汇报的什么，奴才就在一旁，虽然没听到多少，但是在那之后，陛下还去了云垂塔。”
幽皇后听到云垂塔三个字，眼睛猛地睁开，再看人时，目光里再无少女心境，举手投足自有盛世威严。
“既然如此，楚小舟的身份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我们不能为她冒任何险。”
“娘娘尽管放心，有些事情教给奴才来做，要方便很多。”
“王钦，你已经不是当初我的伴读了，成日里伺候在陛下身边，还不知道陛下的忌讳？国有国法，我们可不能做那草菅人命的坏人……至于楚小舟能死能活，最好还是听天由命吧。”
幽皇后抽出衣襟里的帕子，撕开两半，一半扔在光亮里，一半扔在阴影里，她又放下了怀里的瞎眼黑猫，那猫一双无神的白眼珠转了几转，鼻尖轻嗅，歪歪扭扭上前走去，最后也许是耐不住热了，凭着感觉走到了阴影下边，叼住了那半个帕子。
幽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王钦，你也看到了，既然天意如此，可就怪不得我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王钦扶着幽皇后站了起来，回道：“奴才要自作主张做点事，可不敢让娘娘知道。”
“很好，现在左右无事，一起去见陛下吧！”
“喏！来人啊，起驾，尚书房。”
皇后人前脚刚走，偏殿又热闹起来，宫女追着一个胖嘟嘟脏兮兮的小孩跑了进来，把宫殿内每个房间都看了个遍。
“母后又不在！”
胖嘟嘟的脏小孩有些生气，一把抓住了阴影里打盹的瞎眼老猫，扯起了老猫的胡子出气，老猫也生了气，双爪快速地抓挠胖小孩的衣服。
一旁伺候的宫女看到两个小祖宗打成一团，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跪下。
一个劝道：“猫殿下，别抓太子，那可是太子殿下。”
另一个劝道：“太子殿下，不能抓猫，那可是猫殿下。”
“要你管！”
“喵呜！”
脏兮兮的太子和瞎眼老猫一起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朱太尉似乎真的生了重病，几乎是被人半抬半扶送到宫门前，家奴们又没资格进宫，只得在宫门处换了几个内侍卫搀扶，恰好魏府尹退朝后没走，在这里碰上，便赶紧上前搭了把手，一行人磨磨蹭蹭，终于在一个时辰内，及时赶到了尚书房。
两个大臣礼行了一半，皇上就连忙制止住，关切地给朱太尉赐座，还一再埋怨宣谕的太监没有眼力，要早知道太尉如此重病，绝不能强行宣召。
朱太尉又强撑着身体跪下谢恩，再次换来皇上一片迟来的关切。
魏府尹察言观色，看出来不管朝堂上陛下话说得多重，这私下里还是无比倚重朱太尉的，不然不可能如此的关切。
想到这里，魏府尹的屁股，不由自主地朝朱太尉那边挪了挪。
幽皇后也赶着前后脚到了，一推门，看到这么多人，愣了一下，便要回走，被皇上第一时间叫住。
“皇后，不用回避，你也坐下一起谈。”
“陛下，臣妾统领后宫数年，可记得老祖宗传下的规矩，第一条就是后宫不可过问朝政。”皇后说道。
“今天你我几人，聊的不是朝政。皇后大可不必如此谨慎。”
幽皇后只得回身坐下。
“今日找你们来，想必都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前几日器武库失窃一案，镜鉴司捉住的几个嫌疑人，没成想和在座的各位都有干系。”
“我儿冤枉啊！”
朱太尉张嘴就直奔主题，又说道：
“这案子来得莫名其妙，捉的更是无凭无据，镜鉴司凭什么捉人？陛下，老臣我不服！”
朱太尉慷慨激昂地发完牢骚，还不忘咳嗽几声。
魏府尹的手及时出现在朱太尉背后，细心地帮他拍打止咳后，顺着他的话说道：“陛下，在朝堂上，我特别支持你的公平决定，但是我心里也存着和太尉大人一样的想法，请陛下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的孩子不会如此目无法纪的。”
皇上本想宽慰两句，刚要张嘴，却看到了一旁默不吭声的幽皇后，这才沉下气来，问道：
“皇后怎么想？”
幽皇后淡然说道：“陛下怎么想，臣妾就怎么想。”
“那你相信你的这个侄子吗？”
“臣妾不明白，相信他是？还是相信他不是？……陛下，那可也是您的侄子。陛下要相信，臣妾就会信。陛下要是不信，臣妾当然也不会信的。”
楚皇无奈地看着自己这位结发数十年的皇后，明明她说的每个字都信誓旦旦，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不起来。
幸好无论如何，今天在两位朝臣面前，皇后把态度给够了。
这就够了。
皇上安下心来，决定要拿出自己的态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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