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何为相思湾 八

  笑话、此局胜败如何,你问我么。
  自肺腑掀开恚怒热浪,战火卷舐白草,正是翠微不见,衰芜铺连天,我立赤色马上,恰与他眸睫相对,怒发冲冠,眉上生烟。哈,聪明、是太聪明了。所谓围剿,所谓调虎离山云云,岂当这北凉三军无知如童子!——到头皆是抵不过此四字而已。
  兵、不、厌、诈。
  好一个兵不厌诈。
  横刀为时已晚,幸而堪堪反应过来,斩过小卒尔尔,仍不见大敌迎来,心下了然大半,道他下的真真是一盘好棋。讽过却未敢不凝神,银牙抵舌,推臂挥刀过身,方见身侧草木里,皆涌万兵来,黑压压欺了白草赤火,却是跋扈不掩,仗势欺人。
  来了、算是来了!
  慌立足阴阳位置,气匀丹阳,急急调息。方才拿些小卒开刃,此番正好,只奈力疲筋倦,翻过腕,使力沉沉架四五兵,左臂便遇了一刺,倒不痛,只隐约几分可惜。
  少见自己失血,愤意攀颅訇然迸开,步步碾碎夕光,鼻息微颤,忽转寒刀,只须得一刻便是封喉。
  抬左臂回首,瞧人愣怔便格外快活,朗笑一声拭殷血,翻身踩蹬下马去,有些好笑地看向王位上的阴辣男子。管你甚么真命天子,炎龙之孙,这项上人头,要是不要?
  若非恍惚,何来坟墓。
  当朝将军付煜,镇守边关,他是征战沙场的勇将,却也是个活脱脱的痴情种。在他甘七那年,天妒英才收了当代淮阴王府的世子,连带着他的心也一同离去。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即将以大获全胜结束的战役,即将恢复平静的生活在那一道从京城传来的消息传入耳中之后破碎得一干二净,如同石子坠入湖面激起层层叠叠的荡漾。我得知此消息时正在厨房准备几道药膳好给将士们补补,负责传信的那名将士恰巧路过,我便想将这条消息先拦截下来,让他一心一意打完这场仗。我不知道是怎么让他知晓的,但我有预感,他一定是知道了此事的。这是他第一次铩羽而归,将士们也都大多带了伤,军旗只剩下了一面。他的离世对付煜的影响果真是很大的,就连平时最擅长的打仗都难以集中注意力了啊。可惜我只是个医师,我不能随他上那战场适时提醒他状态问题。或许还有许多将士已经血染黄沙,永远倒在了战场上,也算是为国捐躯了。
  战争还在继续,付煜却有一些浑浑噩噩的意思,虽然并不明显,但作为医师还是能够看出他状态已经大不如前。这样下去,迟早会战死在战场上吧……浅谈一口气,抿唇喝下了面前最后一杯自酿甜酒,舌间却满是苦涩,看样子他离我而去已经是可以预见的未来了。若是阻止他,这国土就将落入他人之手,他也会落得个罪人的骂名吧。只有拿命去交换才能胜利,只有拿命去交换,才能早些回去见世子。拍了拍袍子回身撩起帘帐回了篷子。若是时间允许,真希望那一天晚点来到
  开战莫约三个时辰后前方传来一则捷报和一则噩耗。这三个时辰每一分每一秒的坐立不安早已将耐心耗得不留多少,几乎是扯着那报信将士的衣领得到了那早就预料得分毫不差的答案,只能说很是失态。噩耗早已预见,只能借着叹一口气来平复情绪,付轻舟走了。走得很光彩,他漂漂亮亮地完全胜利了此次战役,这次的胜利、和平,是他拿命换来的,只求那远在京城的帝君能够好好珍惜。将士们在收拾战场,我不顾一切反对离开了军营,他们还没有找到付煜的佩剑。
  不行,这是他的宝贝之一,绝对,绝对不能丢失。
  我跌跌撞撞奔赴正在清理的战场,神情有些恍惚,摸索着寻找每一片土地,每一片有可能沾染他血液的土地,混合吸收了鲜血的土地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走起来还有些难以落脚的感觉,可这丝毫不能阻挡寻找承胤的步伐。最终在付煜最后躺身之处找到了他的佩剑,双腿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徒手挖掘着泥土,用衣袖拂去上面沾染的尘土血污,狠狠抱在了怀里。也不顾地面情况究竟是否肮脏便侧身躺在了地上——这是你最后存在的地方了,付煜。我蜷缩着躺了一会儿,太阳光仿佛知道了胜利的消息一般开始照耀在大地上,仰面躺开伸手挡住了直射的阳光,挂在脸上的笑容也像阳光那般很是灿烂。
  「轻舟你瞧,开太阳了,你赢了。」
  我也不知道我最后是怎么走回去的,浑浑噩噩毫无一点记忆,我只知道当我回到军营的时候他的遗体已经被运回了京城,我甚至还来不及把找回的承胤还给他。几位将士询问我是否需要休息,我摇了摇头,只是希望能够自己待一会儿便回了军营。支撑着自己回到营帐,取了些热水拉扯上屏风,在后面抬手缓缓褪下了一身已经沾满了污渍衣物,解开了束起的长发让其随意披在肩头,脊背上漂亮的蝴蝶骨隐隐约约从发间透露出来,花白的长腿一跨便进了浴桶中,这个浴桶比普通的大一些,看着水渐渐漫过脚踝,浸过腰肢,滑过锁骨,淹没肩头,温热的水包裹着身体。
  心下疲惫不堪终于能够放松一些,没日没夜的战事总算是完了,彻彻底底结束在这个本该充满生机的春日。热水冒出的水蒸气模糊了眼前的画面,捞过边上的水瓢捏在手中,一瓢一瓢的热水淋在头上,水瓢最后却哐的一声砸在了地上,即便是用了很大的力气,也没能摔碎这个水瓢,是啊,我就是弱到了这种地步,若是我强一些,他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面上的水汽不只是刚刚浇灌的热水还是眼眶中拥挤而出的泪水,或许是混合在了一起,眼睛愈发的干涩,两手捧起一捧水拍在脸上后从浴桶中站起,算是彻底结束沐浴,伸手勾来一套新的衣袍套在身上,系起腰带后拿起了桌案上的宝剑用绷带缠了个严严实实背在背上,快步移动至马厩牵走了一匹马,快马加鞭赶往帝京。
  才刚入城门便听闻付将军府已经和淮阴王府谈妥,等双双过了头七便一起下葬,合葬于那蓬莱海无尽崖。紧了紧身上背着的剑,将马牵回了家中,只匆匆忙忙和父母道了安便离开了。将军府在城南,徒步也并不远,门口高高挂起的牌匾上挂有几朵白娟花昭示着此处正在办丧事。这里本该是热热闹闹庆祝着大获全胜才对啊,可惜之至。
  「你竟连一点念想,都不留吗?」
  一走便是合葬世子,我当真是成全你了。能让付煜在意的向来都是那淮阴王府的世子,就连此次致使他战死沙场的恍惚也是因世子的死讯。我从没见过他哭得那样惨烈无助,眼底都是迷茫的眼神,就像个孩子那样无辜。他不愿相信世子的死讯,就像我不愿相信他战死在战场一般,突然就像失去了生活的一切了那样,就是不知所措的他,在草丛里一个人哭泣,而我只能在远处看着,甚至不能停留太久,军营里大大小小的伤患还在疗伤。
  回忆至此,我又抚上了背后的宝剑,付煜,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瞧着那人在军营帐篷里来回踱步,似是一番苦心被云将军辜负,右掌握拳支颐颊侧,暗地里则翻个白眼。真当云将军不知他惺惺作态?以为武将皆是四肢强壮头脑简单之人?也不想想云将军叱咤疆场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一场败仗,便连老头子都礼让三分的人物,周骏一文官,云将军会惯着?
  嗤笑一声,与邻座同职参将互视一眼,皆看周骏出糗。
  此时几只小虫在案台上火烛旁飞来飞去,引的帐篷里忽暗忽明,片刻未至,便见云将军抬掌一挥,令众人退下,连解释都不多做。周骏面色瞬间难看至极,二话不说起身离去。正主都走了,其他两个芝麻小官也紧随其去,施施然起身,向云将军握拳施礼后踏步走出营帐,毕竟是老头子同僚,礼数还是要周全的。
  周骏那三人尚未走远,隐约还能听到他们气急败坏之音,什么“气煞我也”、“一群莽夫”之类。怕这人连兵法都没读过吧,否则也不会满嘴喷粪,藐视武将。天地显得无限宽广,群星满布黑色夜空,待离近自己那座营帐,顿时听见女子压抑的哭声,快速奔至帐前掀起帘幡,帐篷内一男子脱个精光,只剩亵裤正压在长宁公主身上,撕扯衣衫。
  胸中怒火滔天,两步上前一脚把男子踹到地上,凝神一瞧,原是赵涛那厮,将军命众人前去议事,只有他以巡视营地为由请假,原来竟是想着这些龌龊事!长腿猛踢他身上,拳拳到肉,打的鬼狐狼嚎蜷缩在地。抬首瞧去长宁公主,她已整理好衣衫,只是默不作声暗自垂泪,一想方才若自己没及时回来,后果简直……想到此处更是,发指眦裂恨至极致!
  俯身掏出床底板木,回身狠狠抽向赵涛,一声惨叫骤然响起,撕心裂肺。追着他打出帐篷,外头已围绕数人,云将军由远及近,高声制止。斜睨赵涛鲜血淋漓模样,心中才出了口恶气,收回板木原地立正站直。意料之中的责罚,五十杖棍对自己来说并不重,方要回去安慰长宁公主,赵涛那厮见云将军过来涨了胆子,不服责罚。
  “将军,凭什么我要受罚?是李四连揍得我!况且凭什么只有他能玩女人?这么多兄弟只有他屋中藏娇!”
  二话不说,回身先给那王八犊子一脚,这一脚踢的极重,疼的他双手捂腹面色涨紫,半天喘不上来一口气。双臂立刻被其他步兵压住,知道踹这一脚肯定得加罚,偷瞧云将军脸色,他依旧漠然,只是把自己五十杖棍责罚加至一百。加呗,反正打不死就行,这辈子只有战死沙场这一种死法,其余死法一概不考虑。身后步兵压着自己去受罚,走了几步脚下蓦地顿住,抬首眼神挨个扫视一圈。
  “说我藏女人的,我他妈告诉你们,那是我妻,我与她已经拜过天地成亲了,谁敢再欺辱我妻,别怪我取其首级!!”
  “那个人死在不曾存在过的温柔之中。”
  书读得累了。眼也疼。将僮仆支出去后揉了揉眼就翻窗出去了。轻车熟路,宛若无人知晓。
  今日不知会遇到什么趣事。
  西市里人声鼎沸,不知为何竟是比之前的人多了一倍不止,循声望去,想打探清楚些,问了人后才得知是洛家姑娘在比武招亲。笑着对那人道谢后便想离开,可谁知那人硬是把我拦了下来,问我想不想看看洛家姑娘的美貌。
  “不必了吧。”我僵笑。那人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尴尬,带着我挤进了人堆。男子的汗味,女子的脂粉香堆满了整个腹腔,难闻得我几欲呕吐,勉勉强强挤到场内时,脸已经白了一半。
  高台上是一名女子,一身打扮似乎是武将出身。台下有两名男子正在打斗,兴许是正在比武得新娘。
  眯眼细看那名女子。因离得有些远,只知肤白如凝脂,红衣胜火。远远看去棱角模糊,但却掩不住一身傲气。
  不多时,她似是看见了什么,走下了高台,本来以为是想找人,可谁知径直走向我来。心叫不好,怕不是被认出来了,转身正欲离去,可谁知却被牵住了衣角。
  “公子请留步。”
  她缓缓开口,声音如清晨的鸟雀一般动听。听得人愣了。
  “能否,明日来府上一聚?”
  转身想拒绝,可这一眼便让我陷了进去。面前这洛姓女子,肤白貌美,朱唇明艳,一双眼楚楚动人,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
  “姑娘,这未免不太好。”
  “可是本姑娘对你一见倾心。”
  现在想来,这可不止是一个人的一见钟情。“若不入红尘,不历苦海,不背戒律,如何知晓清规真意,如何勘破世事虚幻,照见自身佛性,证得真空妙有?”“愿我沉沦阿鼻,身堕无间,行遍地狱,不改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