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山河故人 十二

  众所周知,她的脾气的确很好,但她最最最讨厌别人在我睡觉的时候打扰我,特别,是在我享受一个美梦的时候。可左轻侯他一直坐在那里,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唠叨,一动也不动。好像我不答应,他就不会罢休一样。
  ‘思来想去,只有老弟你最为合适,若不是要去救我女儿女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让你替我去侠客岛。’
  ‘你不帮我,我就真得就走投无路了。’
  ‘楚香帅啊……’
  疏雨刚歇,午后稀碎的光束便如利刃般嵌进薄窗,无情的撑开眼皮,令人被迫去感受,那早已连成一片的碧湖蓝天,远眺棉云似锦散作无数白团,顷刻间便雕绣了江南。直至闻得沙鸥携鹭伏浪,水流撒向甲板,方才屈膝抵肘,掌抚板木令脊贴杆上倚,任耳畔絮叨不断,慵懒摇首,摆指入耳勾了一番,随即兀自思忖了半响,剑眉微挑,又对之上下打量,默记其态,终究缓缓抬掌示意禁声,斜眸启唇叹道。
  ——二哥,把牌子给我吧。
  待次日清晨,扬臂褪去白衣,再以棕榈锦袍相加,勾唇踱步之间,竟已抹脸添须,顺势换了一副面孔,折臂弓掌在腹,好似一位年迈的江湖前辈般正襟伫立于码头,听候船舱内的名唤。
  ‘掷杯山庄,左轻侯!’
  尖锐高亢的嗓音宛若针扎穿入耳膜,不由觉得锐利且聒噪,暗自嘀咕几许,旋鬓觅得前方众派人氏陆续登船,摇首失笑,攥紧手心令牌,拢袖抬步随之。
  ——在。
  ~
  #新年。
  #师昧贰肆壹柒。
  年晏纳新景,三酉盈罍中。昂颔魇口欲,微醺浑清明。运毫洇玉宣,深韵描纹理。回锋勾又起,崚嶒若青松。
  且道,鸾翔凤翥,铁画银钩。
  “山河仍是旧,时岁又添新。”
  踏履且徐行,擐衣驱凉寒。庭霰初霁春又泄,行人面暖靥覆霞。复驻足,但见一稚子手执花灯,炅目有彩。为新年也,得新象也。再行二三步,二君齐肩游。有轻袍胜雪,沉目窅然匿异情。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
  ——师尊,且待弟子大事而成-
  记少时
  已是黄昏,山林起雾,四下寂静无人,只留鸟鸣与风穿过竹叶的声响。携好酒与剑赴约,旁是溪水潺潺,锦鲤嬉戏,掀起水珠落于石板滋青苔,声如佩环脆响驱其烦意。沿石阶寻至山腰亭台,却未见人踪迹。
  “看剑!”
  四处寻找忽闻耳边风声作响,躲开剑锋仅被人斩断了一缕发丝散于山间,拔剑转身挥去,断了纤细竹枝却没见人的踪影,忽闻身侧竹叶响动惊了归林的鸟儿,稳身形朝声源去,剑身微倾再次挥去破了人皮肉,鲜血顺剑刃滴落,抬眸瞧去忽觉愧疚涌上心头,又叫人一句话驱散
  “你的伤…”
  “莫要分心!”
  说话间被人抓住了破绽移至身前,无法躲闪只得提剑来挡,人手中利刃避开要害仍在脸上腕上留下了些细小伤痕。接下数招已是精疲力尽,被人眼尖瞧见朝腕上击去,剑从手中飞出立于身侧,另手覆刀身欲拔,却被人剑锋直指鼻尖,拎着的酒不知何时已被人取走。
  “这坛酒,归我了”
  是正经首戏
  是白话文风,扩列要慎重
  长明灯千盏照彻长夜,于地上看,像极了扑火的飞蛾一样无休无止,扑向夜色。
  一灯一念。
  第一盏火光灼灼,只是飞得太急,一下子便融入夜空。
  红红儿还小的时候,并没有想清楚天煞孤星这句话的意思,事实上,也没心思去想。只一日秋水润星河,寒鸦愁天色,他坐在池边踢着双腿,凝望虚空,想起白天坠落时,看到的那个好看哥哥。也想起那日,当有人说他是天煞孤星时,他本能觉得如果任那人说下去,自己便再也不能伴好看哥哥身侧。于是拼了命地嘶吼着,冲撞向那人,他声势有多猛烈,心中就有多害怕。愤怒和危机感快将他吞噬,直至他落入一温暖抱。
  “别怕,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恐惧和怒火暂放了,许是因为他的神明找到了。
  第二盏灯火微弱,却摇摇曳曳飘得极慢,似是与夜空作陪,总也不舍离开人视线。
  小孩儿是一团鬼火的时候,并不怎么搞得懂目前的状况。他的意识还在,只是动了动身子,却看不到自己。民间有传说,当一个死去的人心愿未了,魂魄就不舍离开,会逗留于世。小孩儿用三秒钟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飘飘荡荡去寻让他留下的人。他找到了,在水边,在花灯旁。他看起来很落寞。他飘过去,是想安慰他,没成想又被他安慰了。
  “你还有未了的心愿和执念吗?”
  “我……有一心爱之人,还在这世上。”
  “还在我眼前。”
  第三盏暗自熄灭了,飘飘荡荡,只一会儿就不见了。
  花城主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在纸上认真描摹着。
  “鬼市灯火烁烁,候人归来。然灵蝶探问半生,所寻无踪。”
  花城主撂笔,是写的最满意的一次不错。然这满意不过一瞬,继而他便寻思着殿下已去凡间,该怎样织造一个相遇的巧合,他微觉头疼地揉了揉眉,叼着笔头发愣。可恶,明明已有了相护心中人的能力,此时倒有些近乡情怯。便横了心丢了笔,召来人吩咐自己要暂离数月,非要事不必汇报。
  殿下,今次,我不会再离开了。
  民间曾有传说,当长明灯亮着到达天上,神仙就会看见地上人的愿望。
  后来不知怎的又有传说,当那灯飘着飘着灭了,是神仙下凡时正巧经过,他动了动手指,替人实现愿望,就将灯吹灭了。
  害,感情,是怎样都能如愿了。
  几尺朝堂内乌泱泱一片臣子均在缄默鸦雀。瞌目不言,放指使得掌上盘缠金鞭坠地。掀睫睁眼瞧那御阶下端立的人,开嗓磁哑低沉。
  “您再说一遍?”
  “阉竖乱政、千古罪——”
  震臂扣腕一鞭直出,蹀躞玉饰相撞声声脆响,鸣礼鞭破空尖啸仿若撕裂气流,携劈山裂海之势照着人面门而去。倒刺入肤再动拖出血肉模糊一条,哀嚎惊呼人群退让,恼于这混乱抬臂一甩响空鞭,堂上又复沉寂。唇成一线微勾弧度,紧锁蹙眉,抬首露出的正是右边被伤疤截断的眉峰。
  踱步迈出下台阶,层叠裾摆如蝶翻飞,停于血染金砖之上,语气平缓,恬静笑容无非悲悯。
  “你弹劾的,可是我乱政?”
  满堂寂然。
  “你重点,分明前半句罢。”
  :
  琼楼阑珊,月坠云弥。随风师入凡间集市观千灯宴,足落,敛袖。睨视豆蔻女子鸦睫轻颤,唇敛不住笑意,恰若落红点水,涟漪汾街。态妍媛女皙指捻妖棠,目若秋波柔似垂柳闹水,淌去荟叶幺幺任鱼儿潜游去。偏是玩儿的欢踱步快了,便落其后。
  方回神,此人走路带风,纵化作女相也洒如柳絮,自后而视,纤臂匿衫,执扇轻拨,缦姿更显婀娜。忆百年之前,有一媛女亦是此般雅似流水涓涓,随风入心堂。只那时万籁俱寂,独二人伫江渚之上,沾墨落一双人之约,随孔明灯千万飘上仙家门户。欢喜更浓,情缘佳深,那女子双眸眯作一线弯弯,似明月、又若繁星点点,启唇,声若雪上弥鸿糯柔,偏明亮的很,字字入心怀。道是:-
  “贺郎,贺郎呀……”
  恍然,惶然。指腹微蜷,眸阖,低呵一气。妙儿,妙儿,可还安好?再抬颅,那人已自瞳前散去,转而折扇美人娥眉轻蹙,殷唇微张,似有不满。止步,竟又丢了神,如此相视,如此沉寂。终是她耐不住寂寞,扬手破了梦,道是铿锵,同春风徐徐,拣去虚无缥缈之物归于当下。
  “愣着作甚?”
  回神,拂袖不语。二字若剑锋入骨,寒的不狠了,便失佳人。扇阖,梦醒。曲终人散,曲终人散
  ◎于绝境之中寻到光明。
  ◎花城贰陆零捌肆
  “强留下来,你会不得安息的。”
  黑夜星河坠三千浮灯明亮如焰,盏盏花灯浮水随江流漂泊。我似听那遥远天际的缥缈字句,反复堪酌。却仍不知何所谓安息。幽深的绿光飘于湖面不知去向,而在视野中若隐若现。我稍作缓,有一瞬间居也想随那星点鬼火一同归去,意识却没有随其他鬼火一般飘向天空随之泯灭。我仅凭一份执念残存,明明深知自己只为孤魂,倘若再魂归天地,眼看着自己所崇拜之人而无能为力,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我向前行,复止,又吐息,乍一绿光闪,缓声道似私语。
  :“我愿永不安息。”
  我细看眼前那人表情。倒是一愣,煞是苦笑。我知那是执念,也可谓偏执。遂满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我虽为魂魄,却想保护他,这何其难。我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做他的信徒。眼界忽明,恍然悟其意义,掀睫凝视似包纳星汉万物,郑重其事。
  :“我永远是您最忠诚的信徒。”
  夜风挽珠帘。
  莲步轻移,柳腰纤纤,响了几声清脆玉铃,先要他樽中甘醴再无滋味,只知呆坐案前。是时足弄清影,衣袂蹁跹,云袜起伏间,裙裾纷飞处,恍惚看去,竟像是着了一袭折花引蝶做的霓裳羽衣——是意在乱一池春水、引一场华胥,邀他折戟卸甲,沉醉风月,再不肯沉浮江海。
  不等他将衣尾绣纹瞧个真切,又回首抬眸,迎着这盈室的溢彩流光、灼灼宫烛,先将那座上尊的目光尽数夺去,要他连余光里也放不进半寸疆土,更无半点清明的容身之处,如此再一笑,要葳蕤了殷商满朝的落月清晖才肯罢休,令他再不知发妻亲儿、庙堂忠良。
  随后扬袖送他一纱温存,待他自认坐拥了这千古的无上江山,攥紧了这世间的柔情蜜意,忽得听见朝歌外临于城下的金戈铁马,于是又立在那倾颓鹿台之上,就这连绵火光朝他笑:
  遇上我这场过眼云烟,你可曾后悔?
  云散天光
  一声梧叶一声秋,
  一点芭蕉一点愁。
  秋风拂面,霜叶积堆,轻云裹夹缕氤氲笼罩寺庙,映满目疮痍,断壁残瓦,泥泞铺地。残旗迎风荡抹红晕,似见证方才那几近乎生死之战。凌乱尘埃再被少年匆忙脚步惊飞四起,只身抱臂凭倚于老树,欲唤其止步。视那双墨瞳多存疑惑相望,面容气急败坏,言道怎这般轻易放任故人离去,且故作稚儿之举抱膝赖坐平地,满是幽怨与顶撞。
  蹙眉平添怒气,斥他怎如此目无尊长,且当训之。切齿提掌欲掴其面,却视其抬臂相抵,面显委屈神色。倏不知心软亦或如何,掌滞半空,硬生愣了几分神,耳畔传人再三追问,方才相聚,是否有言语尚未出口。倏感旧景浮现脑海,忆抹红袍少年独立摊贩一侧,身后尽围追兵堵死去路,若被捉之,必难逃一死。
  敛眸凝望那寺庙出口,感慨、好像已经没有了。罢了,早已没什么想说的,亦没什么好说的。还能说什么?说。当年并非意气用事,实则看见了将要围堵你的温家修士,所以跑出来引开了他们。可便如当年剖丹相赠的你一般,我,也再无法相告。唇角轻扯抹笑意,倏觉股暖流扶颊滑落,沉嗓轻唤身侧之人。都结束
  世事难料,
  岂非当庆吾难能逍遥半载?
  山涤馀霭,宇暧微霄。回眸四下清明,皑如霜雪,皎若夕阳。暖意方入心怀,怎料景致突转,寒风凌冽,若汩汩甘泉,陡生冰筋。氤氲叆霼遮眸,如彼遡风,亦孔之僾,难辨归路。
  惑生心头,欲拨雾霭,视黑影隐现,状魁梧,寒铁缚之。感己身颤栗,其倏葡地怒吼而来,似鬼魅嘶嚎。
  诧之,扶榻惊坐起,掌抵额角,觉沁汗淌颊,才知大梦一场。闻窸窣萤火绕梁,挑唇且露苦涩,若蚊声轻唸。言道。
  “回来了”
  烟柳巷的夜向来是笙歌燕舞,美人娇软入君怀,美酒满杯尽是醉,一曲潇湘难断秦淮,梦里沉醉,满眼除了那娇媚的脸再容不下其他
  “你喜欢我?喜欢我什么呢?”
  微弯着眉眼侧卧在软榻上,左手撑着头,右手翘着兰花指,食指指尖点在唇上,眼底带着几分戏谑看着下侧跪坐在那里的人,一声浅笑溢出齿间,贝齿轻咬着下唇,似是在无声的发出邀请
  “喜欢我……这一副美丽的皮囊?”
  偏头似是天真的发问,站起身走进那人,纤长的双腿随着走动在裙摆下若隐若现,俯下身去,勾起那人下巴,微挑着眼尾唇瓣缓缓的凑近他耳侧,唇瓣有意无意的蹭过那耳垂,带着几分玩味的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