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无声告白 十

  在浮生酒馆周边时常会看到这样的场景,总有人会流连于花街柳巷,缠绵于午夜花,浮生酒馆等地,那些人每天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而每次回到家,必定是烂醉如泥。
  那姑娘们也会屡次规劝那些寻欢作乐的男子们多注意身体,那些人只当自己是恩客,不是不以为意,便是责怪姑娘们多管闲事。
  粟雅倒也常和罔千年说起此事,如今相思湾各种风气云涌,一点点小事,都让人难以毫不在意。
  偶尔,那些男子也会回到家,妻子如果想要抱抱他,那些男子也是一脸不耐的推开她们,呵斥道:“又不是刚刚成亲那会儿,老是想要搂搂抱抱的干什么?女孩儿家家的,知不知羞啊!”
  方式总是如此一致。
  而每次挨了骂,那些姑娘都会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的走开。
  不久后,当再次想要出门的时候,妻子就会突然拦住他,冷冷的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那人没好气的说:“是又怎么样?我爱上了午夜花的头牌姑娘,并且已经替她赎了身,暂时让她住在我的另一套宅院里。而且,我三日后就会迎娶她进门,你要是识趣的话,就别捣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姑娘听完,伤心的问:“你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那就是连一点点的夫妻情分都不肯顾念了。那我且问你,你还记不记得,你三年前你刚来相思湾的时候,突发心疾差点死去,我是怎么救活你的吗?”
  漫天霞光里,女女面容悲戚,有风肆意扬起她的发,飘飘洒洒,是与那夕阳一般的橘红色。
  她悠悠望着前方,静若止水,天上云卷云舒,她却毫无所觉。
  “传闻那山内有兽,只不过已经消失许久了,这一次听闻来到了相思湾,姑娘可否见过?”一个娇媚的声音伴着海浪声响起。
  她目光渐渐凝聚,手指骤然握紧,却依旧盯着前方。
  “怎么?姑娘这是心有什么想法吗?被认定的事情难道”
  女子蓦然转首,挑眉问道:“见过,又如何?”
  粟雅挑挑眉,心道果然是她,轻叹一口气,再次感叹果然到了此时,还是逃不过那个根本。
  粟雅从缀着珍珠的小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说是从过去苏家那编撰古籍的藏书房里偷来的禁物,不许任何人碰触。
  粟雅觉得模样好看,便留在了身边,后来离开了苏家也带着这个东西,可以说是极其珍贵了。
  “这是?”
  “给你的,你看看。”
  那女子虽然还是一副防备的模样,但还是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打开后,发现是根火红的羽毛与一支湖绿色的步摇,步摇上刻着断相思两个字,女子的眼泪顺势便流了下来。
  “你的东西吧,我也想不到会留这么久,若不是何忆那一天无意间提醒我,我也不会发现,好在你还是来了。”
  听了粟雅的话,女子晃了晃神。行至粟雅身前,打开盒子,凝视着步摇,眼里似有雾气,恍惚间看到自己初为人形时,似也遇到过一那位少年,那男子含笑束着冠,脚下生风。
  那时她刚为人形,热爱万物,她满山遍野地跑,抱树抱小白兔,最爱抱猴子,满满精力似怎样都用不够。
  “还不开花吗?也罢,我会守着你的。”
  那时候她还是个少女,相思湾的人远没有这么多,她迎着腥咸的海风,望着那带着黑点的红色花蕾自言自语,若不见她的赤羽,定会以为她是哪家闺秀。
  此时的山早已沉入沧海,是她用一己之力撑起的岛屿上守护着这棵丹木,她也不知为何要守着它,仿佛,这就是她的宿命。
  直到那一天,花萼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随即便绽放开来,每片花瓣舒展到极致后又倏然凋落,一颗果实随后结出,长到瓜般大小便开裂,裂缝中透出的光芒迫使她闭上了眼睛,光芒散去后,她睁开眼,看见面前一红衣少年正对她笑,仿佛那花开一瞬的灿烂。
  “你是谁?”即使心里有了答案却还是要问出口,以此来缓解心中的震惊。少年微笑:“吾本为此树之灵,承汝多年守护终脱离凡俗得入仙籍,只是过去草木之名不能再用,不若由汝取一新名?”
  可名字他们都忘记了。
  “如今,你入了仙籍,还能留在这吗?”
  她记得自己这样问过,那个惹人却是低下头缓缓摇了摇道:“吾将要飞升去天界,恐不能长留于此。”随即又抬起头“不过,守护之恩不能不报,在吾离去前,可满足汝两个愿望。”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到了迷茫,一直守着的东西要离开了,自己该何去何从?她看着他衣角的黑色花纹缓缓开口:“不如,你陪我百天吧。”他点头答应,又问“第二个愿望呢?”“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吧。”
  可那样一段往事逐渐在她脑海中淡忘,以至于她到最后记住的,都是让她心痛的回忆。
  潮起潮落,她记得自己曾在海边等待三年,每日午时,她一定会在这里等他,可那一日直到夕阳西下,可还不见他墨色的衣角。
  她还记得三年前,她与魔大战,受重伤倒在了沙滩,却被乘船路过的他所救,他墨发飞场,俊朗的脸,身穿一件墨绿色长袍,给她一种十足的安全感。他将她抱回自己的船。
  看着奄奄一息的她,他动侧隐之心,拿出可治千万种伤的火莲,救下了她。
  次日,她醒后,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以笑带过,问她可否借住几天,她自会同意。他们常在海边捕鱼,诉衷肠,携手看夕阳。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
  可幸福很短,他还是要走了,她哭闹着不让他走,甚至还诉出自己对他的倾慕。
  但她知道,他不会回头,他撩过她脸上的褐色青丝,勾到耳后,乘船而去。
  她终于等到了,迎来的却是心如刀剜的疼。他竟将剑插入她的左肩,她心灰意冷转身离开,孤单的背影显得无助单薄。
  他醒悟了吗?
  当她奔向他所在的地方,却只等他低声道歉:对不起。她原来以为他和别人不同,却没曾想他有着世人贪婪的本性,此时风凉,不如心凉。
  人和人之间总会有很多的冲突,以为的永远在下一秒就不会是永远了。
  感情里,没有输赢对错,所有人都在羡慕她,都觉得她真的太幸福了,年纪轻轻的就享受这些荣光。却从来没有人问她开不开心,好像她做什么都是错误的。
  那个人也许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了。
  风吹,吹起了她的淡黄色纱衣。
  粟雅并不打扰她,她知道,这是她陷入回忆的征兆。
  “我从没想到,你们也会管这么多,我的事情都要插手。”虽是这么说的,但语气里并没有什么不悦。
  “没办法。”粟雅耸耸肩,“你我都知道,那位大人就要回来了,虽然我并不在意,但是我在意的人很在意,那么我就要在意。”
  那女子忽然苦笑一声,抱了抱粟雅,望眼天空,终说“我也没想过伤害谁,尹错弦不能帮我画魂了,那个人可能已经找不到了。我还记得那个人说我生性善良,并无害人之心,可人心难测。他要我好好活,原谅他!我想那样去做。”
  “可是那些过往已经结束了,必要的时刻你要考虑一下自己了。”
  “是啊,那最后一天里,他带着我四处游览,我们谁也没去提那一百天的约定,但时间却永远最是无情。夜里,我们回到丹木树下,我想让他抱抱我,我想感受一下温暖,那时候他笑得格外温柔,身后的丹木急速生长,伸出枝叶将我小心护在中间,缓缓拖举离地,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也是被爱着的。可时,太阳渐渐升起,虽然我感受着被护着的安稳,被阳光照耀的温暖,仿佛真的怀抱一样。那时我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什么,低头看去,却发现那个人的笑容渐渐模糊。我挣扎着落到地面,想抱住他,却只是徒劳。任凭点点流光向太阳的方向飞去,他就那样走了。”
  那女子垂首,吸了吸鼻子,末了,才又问,“你知道那样的感受吗,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离开自己,就像是受伤的时候,感受着血液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身体,那样的感觉,好像怎样都不可以拯救了。”
  “他走了以后,那些树没了灵的滋养,开始枯萎,一瞬间我一无所有。我想了好久,才在你们家主的帮助下把自己的力量转入树中,最终,连同自身也融入树中,那些停止了枯萎,静立风中,终于,留住了呢……”
  “可是你忘了光阴似箭,百年不过转眼。忘了会有一个晨间,日光透过枝丫落下来,落到来人眼角眉梢,也落到衣袂袍角。那个人会来找你。”
  “是我太没有信心了,可是即便是再骄傲的人,也会有因为爱情变得卑微的时候吧,你难道就没有过这样的心情吗?”
  “我没有”
  粟雅轻轻闭眼,这句话说完,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了。
  “对不起,我想我大概知道哪里有了什么问题。”那女子握紧那个步摇,“想来也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我是不是就要离开了,告诉你个秘密吧,有什么你们要寻找的东西,其实就可能在你们的附近,没那么麻烦的。”
  “什么?”
  “别着急啊,这样直接说出来不觉得没有意义了吗?那时候的相思湾现在想想还觉得有些可爱呢。那时候,小孩不喜欢我,我就去抱男人,男人见了我又喜又惊,倒也不排斥,她好开心,这样是不是就像你午夜花里的姑娘,对不对玫瑰姑娘?”
  “是的,没错,我不理解的是,既然这样,为何你要换个身份,乔装打扮到午夜花,让他再次爱上你,又伤害这个已经和他在一起的你,究竟是何苦呢?”
  “因为有个约定,他忘记了。他对我说,外面坏人太多,让我先回去,随后向西走,会看到聚水而成的海,等到下个日落时,他会带着礼物出现。我信了。”
  “可是他没有出现?”
  “对的,他没有来。”
  雾气慢慢凝结,女子眼中掉下一颗泪。
  “听谣言说我家家主曾有过一段过往,曾也想过带她归隐山林,却终抵不过凡尘琐事,悠悠岁月在遗憾里度过。虽是戏言,但还是有一些被尘封的过往吧。”
  女子回过神来,抚摸着盒子,对粟雅展颜一笑,随后轻轻地抱住她,“我已经无所谓了,但是,我希望你不会再承担风险。”
  碧波映着夕阳,那女子已经消失了,粟雅看着前方,忽嘴角微扬,她知道自己有个愉快的事情要做了。
  粟雅化身成了那个女子的模样,在午夜花里果真又等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看到“粟雅”脸色大变,恶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怒吼道:“你不就是拔了一根你手臂上的破羽毛摁在了我的胸口上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若不是三年前看在你长得漂亮又救了我的份上,你以为我会娶你吗?再说了,这三年来,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没要过你一文钱,难道还嫌不够吗?怎么,你现在还想用你的救命之恩来胁迫我给你什么天大的好处吗?到现在还要阴魂不散的跟着我,还要到这里来?”
  粟雅笑了笑,也不言语,只是冲着他的肚子狠狠的打了一拳头。
  郭子安吃痛,急忙放开孰湖,捂着肚子跪在了地上。
  深吸了两口气,冷笑着开口道:“既然你如此无情无义,就不要怪我了。当初我用我的羽毛救你一命,现在我要走了,你把我的羽毛还给我吧!”
  说完,粟雅伸出左手食指在他的胸口上轻轻一点,只见一道白芒一闪,钻进粟雅的手臂里面去了。
  看着粟雅离去的背影,那男子忍痛站了起来。他忍不住摸摸胸口,不禁有些茫然,感觉那里仿佛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粟雅才不在意,至少自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倘若后边还有什么问题……
  那就还有罔千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