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空留恨 十五

  清晨,冬日里的漫天的飞雪,她把思念收了回来。然后默默站在那个人喜爱的梅树旁,一遍又一遍的舞着那相思舞。
  他最爱在晚霞初现之时坐在这庭院中,喝着之前埋下的陈酒,看着漫天飞雪随着裙摆一起飞舞,说世间无数美景都抵不过这院中一圈飞雪的美。
  无双还记得那个小家伙,那个小家伙本是一只九尾灵狐,世代都居住在神山上。一日,他一个人偷偷的逃出了结界来到了人间。
  那天正是人间的乞巧节,小家伙幻化成人形,提着花灯一人漫步河边,离近桥头,看见一身白衣站在桥上的女子。周围人群喧闹,独她无欢闹气息。
  那一晚,小家伙一直提着花灯跟随着她,走遍了整个相思湾。
  她仿佛再找什么东西,神情却又不骄不躁。黎明之时,她站在门口,背对着她语调清冷的说:“感谢姑娘一夜提灯驱暗,让在下回家。”
  “我想把花灯送给你。”
  说着便把手中的花灯递了过去,小姑娘犹豫片刻之后接了过去。
  小家伙就墨墨跟着她住在这座宅院里,每日去后山看日出,午时在庭院品酒,傍晚时,她品着酒,又跳着舞。他为她的舞谱了曲,名叫相思蛊。
  他说若一日不见她,心像万虫在食的难受。
  他还问她说是不是他给她下了蛊,迷了他心智。
  她的一静一动,一笑一哭都牵动了他的心弦。
  她说此生独伴你左右。
  三年后的乞巧节,她应邀出门游船,召她进宫的口谕随之而来。
  进宫后,便被带到了偏殿。毒酒白绫任由我挑选。
  看着放在桌上的酒杯,径直走了过去。
  她一生爱喝这酒,却从不让她沾一滴尝一口,原来竟是这般的苦。
  酒喝净之时,她看见了从门口飞奔而来的小家伙,脸上带着悲伤的神情,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可她没等到来到面前就晕了过去。
  她醒来那日,整个相思湾四处都挂着白条。一打探才知,原来在她假死的那日,那个人也喝了那壶中的毒酒,陪着一起赴黄泉。
  就着摇曳的烛火,他墨墨看了一下依偎在他身旁的女子,喜爱溢于言表。
  他一直以为,她是日前他进山打猎时所遇,荒山野岭,那时她却孤身一人,他虽疑,可见着她的容貌,便决定将她带在身旁了。
  她像是从他梦中走出来的一般,牵着他心底最深处的渴望,特别是眼角那粒小痣。
  圣人所言果真不假,食色,性也。
  思及此,他又俯下身,凑近她,轻轻舔舐着。
  小家伙娇笑一声,假意闪躲了一下,轻声询问:“为何不念了?”
  “得你伴身旁,我哪会分神于其它事。”
  窗上映出两道纠缠的影子,乍一看,像是攀附在树上的菟丝子,缠绕着,缠绕着,直至将宿主吸干········
  第二日,他出门会友,思索许久,终是没带小家伙。今日他要见的那友人曾见过那小家伙一面,此后便像是上了心,觑准时机便向他打听,他虽隐隐表示了自己的不悦,可到底是打消不了,怕是今日找他前去也是为了小家伙的事。
  店门外一如从前般喧攘,他突觉有些疲倦,神思一恍,就在那人群中见一白衣女子擦身而过,原本的困意一消而散,瞪大双眼,想看清楚些,却不想,一丝影子未见。
  轻叹一声,摇摇头,转身进入一个暗门,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人容貌清秀妍丽,笑容散发着狡黠的气息。
  仍旧啊,仍旧是从前那样。
  他双手抚上自己那干枯瘦削的面庞,苦苦一笑,随即又痴迷的看向那画中人,也许,你再回来,也不会认识我了吧。
  老板,这灯怎么卖?
  这一声,将他飘远的思绪唤了回来。
  啊,姑娘,这不是·······
  他突然顿住,望着那女子,浑浊的老眼闪着欣喜的光芒。
  “你,你回来了。”
  那女子朝他嫣然一笑,“我回来了,别来无恙啊。”
  此刻,不知能用怎样的词藻才能表示他的心情。
  “双儿。”
  他轻声道,生怕惊扰这淡泊的女子。
  女子就这样笑着,笑着,他沉浸于这一温柔。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他怔怔地看着那掉落花灯,她终究还是没有回来,这一切,皆是幻想而已。
  神山有一只九尾狐叫魇,那是他的主人,他不过是她的面具。
  主人的面具千千万万,他只不过是其中一张。
  都说一副面具一台戏,主人手上的千千万万个面具陪她演过了千千万万场戏。他则陪她演了最后一场戏。
  照旧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彼时正是阳春三月,在烟雨朦胧的湖边,她的主人与那位公子次相遇。
  如主人一早便定好的那般,他们在湖边的亭子中相遇。亭中有美酒,亭中有丝竹。
  于是美景,美酒,美人,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和所有故事里的才子一样,宋归学富五车,谦逊有礼。他与主人琴瑟和鸣,红叶传书。
  说是才子佳人,其实不过是狐狸精与书生。
  戏中,狐狸精的故事大都分为两种,不是狐狸夺走了书生的命,就是书生夺走了她们的心。许是主人夺走了太多人的命,这一次总算轮到她被夺走了心。
  他想他知道主人为何会栽在他手上。他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到足以发现我的存在,却不说出来。于是生活还算平静。
  同类之间总是特别敏感,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也戴着面具。
  当然他却无法看透他面具之下是怎样的,但也许主人能看透。
  我想,世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表面上是一个人,心里却是另外一个人。
  主人和他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惜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戏,是戏就总会有落幕的一天。
  那一日,他总是系在腰间的玉突然落地而碎。
  他拾起玉,抬眼望进主人的眼里。
  眼睛,有时是唯一能透露真实的地方。
  “你走吧,我师父要来了。”
  “你早就知道了。”
  主人竟显的格外平静。
  “你也早就知道了,是吗?”
  这一次,他别开了眼,望向窗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想这是主人演过得难度最高的一场戏了吧。
  两个人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又要装做互相什么都不知道。
  “难道你没有其他话要对我说了吗?”主人突然激动起来,她的眼眶已经发红。
  “这一次我放过了你,但我希望你不要再伤及无辜。”他终是忍不住转过头来。“魇儿,你走吧,我们终究是无法在一起的。”
  “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的!”主人的眼里似乎含上了泪,她化作一缕青烟,随即消散。
  主人起名叫魇,是有原因的,代表她就像是梦魇,总有一天要离去。
  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他是主人的最后一张面具。九尾狐的寿命很长很长,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最后,是因为……她已不在这世上。
  她已失了心,又怎能活的长久。他本该和其他千千万万面具一样,随主人一起消散,可他却活了下来,他活在了那个人的心里。
  至于那个人爱的是她呢,还是她的面具呢,又或者,在那段美好的岁月中,他已经渐渐融进魇的心了呢?
  他并不知道。
  那个人永远都在仔细的雕刻着手中的面具,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老板,这面具怎么卖?”
  他放下手中的面具,抬头看向出声的那人,只一眼,便扰了他的心魂。
  女子伸手拿住他放下的面具,“这个不错,多少钱?”
  “不…不…不要钱。”
  他磕磕吧吧道,脸上却露出了害羞的红晕。
  女子临走时,还不忘对他嫣然一笑,“以后,我会再来的。”
  那一刻,他是欣喜的。
  此后多日,女子都未来,他也没有心情制作面具,整天张望着店门口,希望能看见她的身影。
  但是,她没有来。
  一年花灯夜,满城热闹,到处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灯。
  他静静站在面具摊前,随手抚弄这些制作粗糙的面具不禁眉头一皱。
  突然,一幅面具映入他的眼帘,仔细一看,那久远的回忆涌上心头。
  “摊主,这面具从何而来?”
  他颤抖着声音,轻声问道。
  “哦,你说这幅啊,是我以前从路上捡的,觉得很漂亮就留了下来,也奇怪,这面具旁边竟还有一只死掉的狐,九条尾巴呢!”
  “狐狸?”他心头一震。
  “那现在在何处?”
  “我把它做成了垫面具的垫子,喏,你看就是这个。”
  他低头看向那残破不堪的垫子,心中一阵酸涩。
  她允现承诺,终于归来,但带来的却是一幅残破的狐狸皮和那一幅面具。
  很多年后,相思湾内再无面具,只是,在偶尔谈起只是,才会想起多年前那个手艺高超的面具师,想起那幅独一无二的狐狸面。
  传说,那狐狸面中藏有居住在神山的九尾狐,得面具就可以得到法术,而那位面具师就是得了此物,才创造出了这些精美的面具。
  当然,传说而已,谁也不知道,一切,皆是猜测。
  他回头,那姑娘倚在门边,对他笑得温柔。
  他亦回一笑。心中却是嗤笑,难得寻得如此合乎他心意的佳人,怎会轻易便转手他人。
  乘着马车到了所约之处,友人已在那里等着了。
  见他进来,神色欣喜,可往后一看,见空空如也,眼中便是掩不住的失望了。
  他自然知道他找的是谁,心中连连冷笑,好在今日未带小家伙出来,不然他这急色的模样,可别唐突了佳人。
  “今日怎不带她出来?”
  他心中虽不屑,脸上却是不显,拱手回道:“内子今日身体不适,托我问候。”
  “内子?我问的可不是她。”
  他脸色一变,不悦道:“约我来所为何事?”
  那人拿出一个匣子来,朝他推了推:“里面所有,皆归你所有,只要你将她赠与我。”
  那满匣的珠宝险叫他看花了眼,可到底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你如此相貌,怎会执着于小家伙?”
  他摇头叹道:“你不知,她就像是从我梦中出来一样,那双杏眼叫我日夜不忘。”
  杏眼?
  他摇头:“兴许是看错了,她可是瑞凤眼。”
  “怎会,明明是杏眼,生在那洁白无瑕的脸上,极美。”
  “她的眼角生了一粒小痣,那般显眼,你不曾看到?”
  “她脸上何时生了小痣?”
  他回去时,夜幕已至,他看着倚在门边等他的小家伙,有些恍惚。像是杏眼,连那粒小痣也似有若无。
  他拥着她,喃喃:“你是谁……”
  小家伙乖巧的呆在他怀里,轻笑道:“是我呀。”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明月如霜,映着院子里两道纠缠的身影……许久,只见另一道身影缓缓萎顿于地。
  那名女子站在院子里,看着地上那具干瘪的身体,摸着新生的一尾,勾唇:“青丘有狐,食百人,生一尾。”
  那双眼,似杏形,又似瑞凤,而眼角那粒小痣,在月光的映照下,时隐时现。
  她抬手,在脸上轻轻一划,一只面具便被她握于纤手,而再看那张娇颜,赫然成了另一个模
  看着睡在棺材中的人,她嘴角微扬。
  忽记得小姐妹无双说过,在神山曾有灵狐为救自己心爱的人,取灵果为药取八滴命雪为辅用一生的功力炼制出起死回生的丹药。
  她连夜赶回了神山求了灵果炼制丹药。把丹药放进他嘴里的时候,一直颤抖的心也安定了。
  她摸着那个人的脉搏,感受着它从虚弱到强壮的跳动,高兴的喜极而泣。
  半月之后,他的脉搏已弱不可见。她赶回灵山问了无双才知道原来那药只能维持半年的生命,因法力尚浅,就算耗尽也只能换你半月命数。
  最后一日,她露出原型,却不见那个人有半丝惊讶。他说,从他救起她时就知道她并非人类。
  他提笔为她画了一幅字画,说要记住她最美的样子。
  画中的她在满庭的梅花中摸着身后仅剩的狐尾,用面具遮住了半边脸,嘴角笑着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