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手机

  梦夕城是座沿海的小城。这里的推送还
  茶肆中的说书人,今日讲的是海上的一段邂逅。
  在梦夕海边,每日都会有玉兰花瓣随水漂来,被海浪拍在沙滩上。冰洁的花瓣,不染一粒沙尘,刻着“泠风”二字。
  说书人极为风趣,单单凭着这一点,就杜撰出一个凄美的故事。
  “据说,在海上有一个坐在巨石上的绝色女子,她每日采下无数的玉兰,刻上一个名字——泠风,然后捧起花瓣撒入水中。”
  讲到此处,茶客们纷纷猜测,这女子八成是一条人鱼。
  靠窗而坐的白衣女子,若有所思:“听闻百年前,海上水灾前夕,有人曾在海边,见过鹿身的神兽夫诸……”
  提起夫诸,茶客们闻之色变,说书人轻了咳两声:“女子本为神兽夫诸,因心爱之人泠风死于水灾,而每逢水灾前,现身警告世人避难。而这泠风,本是梦夕城人,生前最爱玉兰花。”
  神兽的风月韵事,引起了茶客的兴致,瞬间,茶肆安静得只剩说书人的声音。
  泠风初遇夫诸,是在海上。他乘船遇难,是夫诸将他救起,送到梦夕海岸。但泠风醒后,夫诸早已离去。只是,他记得,有一个笑容明媚的女子,救起在水中无力挣扎的他。
  那年梦夕的玉兰开得极艳,泠风清晨都会折一支玉兰,放入海水中,他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但还是日日如此。
  玉兰被海水送到夫诸手中时,就只剩下零碎的花瓣,夫诸便给那些花瓣施了法,让它们逆着海风,漂回海边。
  一步一步,似踩在水上,发出泠泠轻响,在这空荡荡的暗色里,只听得见她一人的脚步声。
  周围露出许些光亮,墨黑的雾霭渐渐散开,映入眼帘的是天上漾出的一轮银白圆月,冷月白光之中一棵巨大的玉兰树迎风招摇,风自花丛中吹过,白色的花瓣悠悠扬扬地散落在半空。
  树下站了个男子,轻裘玉冠,长身玉立。
  黑衣男子偏过头来,目光落她身上,逆着月光看过去,光影模糊之间,是一张极为俊逸的脸,“你是谁?”
  男子问她,她没说话,望着他身后的万家灯火与那棵玉兰树,对,这些景象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打量了他半会儿,像是思量了片刻,凉风夹着她淡淡的桑音一同飘过来:“仰慕你的人。”
  “仰慕我的人?”男子笑出了声,他走上前,定定地看着她。“嗯,对,我仰慕你。”她微微仰头,同样那样定定地盯着他墨色的眸子。
  “你叫什么名字?”
  待到清醒时,已到了晌午,阳光有些刺眼,她拿手挡住,耳边响起小女娃的声音:“梦境中你可平安把他送到了那小姑娘身边?”
  她点了点头,刚才那些场景都是在梦境中罢了,真正的那位玉兰树下的男子已经死了。他在这场水灾里,救助了百姓,自己却被水灾淹没,再也没有出现。
  这只是一个梦境,一个仰慕他的小姑娘在临死前的念想而织成的梦境,小姑娘得知他死了,自己也活不了,便想在梦里与他共度一生。在梦境里,她只需要把他平安带离发生水灾的地方,接下来的事便会按小姑娘的安排发展。
  小女娃坐在玉兰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嘟囔了几句:“你明明可以预测水灾,可是没有救得了他,这份差事不交给你交给谁。”
  “哎,说来也真气人,明明每次水灾之前你好心去通知别人,但千百年来民间却流传是你夫诸一出现就带来了水灾。”
  她坐在被水淹了大半的石头上,没有说话,手掌中静静地躺着一朵玉兰。
  她在现实中见过他一面,是在水灾发生前的那个满月夜,玉兰树下,她告诉他,这里会发大水。可是他不信,恰好有一朵玉兰从他面前落下,他接过递到她手中,说:“姑娘你早点回去吧,这段日子城中不太安宁,晚上一个姑娘家的很危险。”
  她当时玩弄着玉兰花转身离去,去通知别的人家,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周身披了层银白的月光,美好而刚毅。
  她想起在梦境中为了带他离开,说思慕了他很久,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与他一同去北面最高的山上看日出。她从来就不会说谎,她不知道彼时心境又是如何,为何偏偏编出了这么个谎话来,说的人不仅动了嘴,怕也是瞬间动了心。
  他说好啊。她带他去了北面的山上,那里有等着他的姑娘。
  在她离开那个梦境后,事情会怎样发展?他会不会一直记得突然消失的她,说思慕他要和他一起看日出的她?
  她手上的玉兰被风吹落,落在水面,真傻,那毕竟是别人的梦境啊,一直就是不存在的啊,更何况那位故人早已不在了。
  泠风捡起沙滩上花瓣,惊奇地发现,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从那之后,泠风同夫诸,就靠着玉兰来传递着彼此的情意。他们之间,没有可以往来书信的鸿雁,也没有可以海枯石烂的承诺,他们的心意,就像那纯白的玉兰一样,无声无息,只有彼此能懂。
  此时,茶肆中客人们散了大半,还剩些闲来无事的人,口中埋怨着故事的无趣,却又一时找不到别的消遣。
  倒是那靠窗的白衣女子,听得入神,她仿佛看见了,说书人口中——那日在海边,捡起花瓣的泠风。
  花瓣上刻着的,却是“水灾,逃难”的字样,泠风大惊,他四处奔走,劝说梦溪的百姓逃难,可是却被官府以“散播水灾谣言,试图造成恐慌”为由,关进大牢。
  街上的百姓,还在嘲笑那谣言空穴来风,却有人在海边瞧见鹿身的神兽夫诸,它身后是翻涌的巨浪。
  一时间,百姓四散而逃,然而他们却忘了,忘了那被关在牢中的泠风。
  海水吞没梦夕后,夫诸在水中,找到早已没了呼吸的泠风,他的嘴角还噙着一摸笑,那是夫诸第一次见他笑,也是最后一次。
  故事临近尾声,忽得一阵清风吹过,靠窗的座位空空,四周却落了满地的玉兰花瓣。
  茶客们又继续聊起城中的韵事,无人留意到,说书人轻轻地走到窗边,掏出手帕,将带着海水味道的花瓣,一片片地捡起,无比珍重。
  承元三十二年,青州突发大水,民众死伤上万。吏部尚书楼渠受朝廷谴派,快马加鞭赶往青州救灾。
  秋风飒飒,墓云靉叇之下,楼渠翻身上马,惜别故乡长安。
  经过两日马不停蹄的奔驰,楼渠终于到达了受灾地青州。本以为会是一派民怨沸腾,瘟疫横行的景象,然而,在看到干净的街道和鳞次栉比的房屋时,楼渠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
  这真的是发生过水灾的青州么?
  可事实证明这就是青州,他没来错地方,发生水灾的事也真真实实。他在城中转悠了老半天,专听别人的饭后谈资,东拼西凑后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水灾那天,传说中的神女突然从江河中来,着一袭清黄色衣衫,翻动的十指不费吹灰之力就使狂哮的洪水慢慢温顺,使被毁坏的房屋恢复到旧样。
  第二日,他去神女庙上香,却在寺庙转角处,遇到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衫头戴玉兰花发簪的少女。她蹲在地上,眼里盛满了无助与绝望。
  楼渠鬼使神差地靠近了她。
  “怎么了?”他向她伸出手,轻声道。
  少女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顿时两滴泪珠就滚了下来。她把葇荑放到楼渠手中,声音带着哭腔:“我的法力用完了,怎么办?我回不了家了。”
  法力?楼渠一愣,瞬间又明白过来。他把少女扶起来,柔声道:“别怕,别怕。你如果不介意,先回我的家可好?”
  少女听后怔了怔。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讶然道:“你不怕我?”
  “怕你?为何要怕你?”
  “可是他们都怕我。”她低下头,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两根手指不安分的绞着衣带。
  “我不怕你,”他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她像一只受惊的鸟儿,急急地想往后退,却被他死死的禁锢住,“我不怕你。”
  他有些贪念她身上的温度。很久以后,他才把手松开。
  “我叫楼渠,你呢?”
  “越儿,”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对了……你的家是怎样的,那里有玉兰花吗?”
  “青州的不是我的家,只是一个驿站。我的家在长安,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玉兰花……我带你去?”
  “好。”越儿脆生生地答道,眼里充满向往。
  从青州到长安的一路上,她先是兴致勃勃,对各种事物都充满好奇;到后来意兴阑珊,觉得什么都索然无味。楼渠把她带回长安,在欣赏了一大片一大片娇艳的玉兰花之后,她的神色终于倦怠。
  她不是什么神女,而是以人的精气为生的夫渚。那日清晨,她与真正的神女大打出手,最后一身功力尽数被废。在她以为自己就快死的时候,忽然看见了精气纯正的楼渠。
  她小小的设了个圈套,他便上了当。:
  这是寂寞的黄昏,夕阳淡出最后一抹余辉。
  夫诸一袭蓝衣随风飘浮。
  “夫诸,明天就是我的登基大典,我会娶你为皇后。”乌淼一身华贵的走来,温柔如杏花微雨般。
  “乌淼,明天会有洪水。”夫诸扭头,牵强的笑容让乌淼有些担心便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夫诸眼神淡漠,苦笑着推开乌淼,迎着夕阳留下一句“谢谢你的照顾。”
  夫诸是被乌淼从战场上救回来的,当时的乌淼只不过是个阳刚正气的且十分照顾夫诸的少年,白驹过隙,爱意在许多个夕阳与夜晚表现,同时夫诸的笑容逐渐减少。
  唯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夕阳之下。
  傻傻地,相信一见钟情四个字。
  承元三十三年,吏部尚书楼渠因病去世,享年二十二岁。
  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是食人。
  是夜。
  柒宿最终还是提着雕灯进了鹿吴山。
  如老人们所说的一样,荒凉孤寂,无草无木,山石矗立,水波环绕,他立在空旷的山上,四下张望,白衣飘飞,显得格外入目。不远处传来绰约的吟吟歌声,极为悦耳,如婴孩般稚嫩,又如夜莺般婉转。
  他走近那隐约的灯火阑珊,见一女子,着黄纱衣裙,坐一叶之舟于湖心中央,手中放出盏盏花灯,样式精巧,幻出莹莹绿光,歌声婉转入耳,梦幻不似真实。
  “你倒好生大胆,竟敢只身一人闯进鹿吴之山。就不怕蛊雕袭人?”那女子熄了歌声,回眸嫣然一笑,虽隔着层层水波却也那么入目。
  “帮我带给他吧。”蛊雕转身放起了花灯,歌声依旧婉转,却频添了几分冷漠和凄凉。
  “缺了一样。”他目光冷了下去。
  “你等下,等我放完这一只灯。”蛊雕没想到自己也会流泪,更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这么心疼,究竟为了什么?
  柒宿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不知为何纠结成乱麻,他默默的守着她,他多想就这样守护她一辈子,可是···不能。
  歌声熄了,花灯随着水波越飘越远,不再复返,蛊雕上了岸,眉目姣好,在月光下绰约美妙,眼底的波澜悠悠晃动。
  柒宿转过身,闭上眼,控制自己不再去看,他听见自己内心的破裂身,却也无可奈何。
  身后传来一阵阵婴孩的啼哭声,撕心裂肺,柒宿握紧手,他是多想冲上阻止她,多想训斥她,多想···可这只是想想罢了,自认识她开始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逆她意,因为他知道她是这么倔强,只有那个人才可以忤逆她。
  转身时,便看到蛊雕已经打回原形蜷缩成一团,头上的犄角已断,转眼看去,雕花灯上已经嵌进一只散着莹莹绿光的骨雕。
  “漂亮吗
  他不再言语,曾多少次预演过这样的留别,可到了真正的结束却难舍的防不胜防,眨眼便已眼泪肆行。
  蛊雕这样爱着他,就像柒宿这样爱着蛊雕,多么俗套的戏文,却是这么真实不过的存在。
  她爱过一个人,尽管知道他一再利用自己,也乐此不疲的为他付出直到那人说要魂雕花灯,她才认清楚这一切的梦,可她还是找了柒宿,求他雕灯。
  魂雕花灯,予以长生,蛊雕嵌引,犄角为心。
  终是躲不了灰飞烟灭,柒宿蓦然看着她在自己的怀中逝去,却无能为力。
  柒宿将雕灯给了他,那人目光闪烁,得知蛊雕逝去,却无动于衷,貌似如释重负的表情彻底触怒了柒宿
  “不值。”重吼一句,便甩袖而去
  柒宿在鹿吴山上塑了个墓,雕了个冢,造了间屋。便守到了白头,夜里常能梦见一个黄纱女子,手放花灯,声旁莹莹绿光,浅吟低唱。醒来终究是梦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