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似梦非梦 8

  其实对于浮生酒馆,粟娅也并不是毫无印象,在重生殡仪馆的那些魂魄里,她也曾经直到一个故事,那个原本已经死去的女子,在某个时间突然醒来,像是整理心事一般的给她絮絮叨叨讲述了一个故事。
  此时的尹错弦这样倒在了自己的怀里,倒是让粟娅一直不安分的心突然沉静了下来,就这样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所有的心事,好像都在一瞬间破绽开来。
  “我十六那年父亲死了········”
  粟娅还记得那个女子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当时她听得并不以为意,却是没想到,到了去如今,这些话语却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和成分。
  时至如今,那个女孩子究竟是用怎样的表情在说那些话,她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冥冥之中的,她的所有言语却好像都可以再次追溯回去,无一不让人感到唏嘘。
  “在父亲去世之后,酒馆就闲置下来了,没有办法不得不继承他老人家生前开的酒馆。”
  哦,这一段记忆还是那个女子在向粟娅解释浮生酒馆的来源,那时候的粟娅并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倘若浮生酒馆原来的主人已经去世了,那么之后就接管浮生酒馆的便应当是这个姑娘,而她却是已经成了一缕魂魄,这缕魂魄在心里停留了这么久,更是见得肉身已经离去了多时,那么········
  浮生酒馆最后的老板究竟是谁?浮生醉的原创又是谁?
  粟娅的心跳的格外迅速,她预感有关何忆余生一行人的相关,便和这个最终的老板相关,可是即便有了这些想法,也不过是一个猜测,终究难以落实。
  应该还有什么细节,粟娅垂眸,让自己在想起更多有关那个女子的言论,试图可以从中得到什么重点,让自己得以确保在那里寻找到什么有力的的线索。
  “其实在我接手酒馆的时候,酒馆就已经进入了一种濒临倒闭的状态,浮生酒馆已经是老字号了,可是那些年来,一直停滞不前,没有什么创新,以至于顾客越来越少了,父亲之前耶并不是没有什么新的想法可是只是每一次都是以失败告终了,好像什么方法都对酒馆的运营来说,都是格外不合适的。”
  当时的粟娅并没有留意到其中的细节,如今再次细想,只让人细思极恐。
  过去一成不变的东西,在如今竟像是拥有了绝对的吸引力,无论是从哪个角度考虑,都让人觉得并不安分。
  “在父亲去世后,酒馆里的东西越发看起来不像样子,那个时候,能看的过去的也不过是六张破木桌,就连门匾也烂的不成样子,隐约还可见上头浮生酒馆四个字。我没有什么法子,只好找了人做了石碑束在路口,充当招牌,前些日子给父亲下葬用完了家中积蓄,幸而我学会了他那身酿酒的本事,酒馆也有些熟客,一时半会儿倒饿不死··········”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没多久,外头传来什么尹家被再次灭门的消息。尹家是什么地位啊,一时间修仙之人大多数逃离了,也有几个停留在相思湾的,也整日躲于家中。总之我这酒馆的生意是愈加惨淡········”
  当时那女子这样说着,神情里满满的皆是落寞,只是当时的粟娅沉浸于心事,只当是一个即将步入轮回的人的吐槽。
  她却是没有认真想过,即便是作为殡仪馆的入殓师,即便收下有无数个尸体,可是,她却是无法直接接触灵魂的,必须通过某种媒介。
  而这个女子找到粟娅显然是有计划的有目的的,起初粟娅还有提防,直到这女子诉说的言论越发琐碎,姑且认为是一亡灵不甘心死去的碎碎念了。却是从未想过有一天还回牵扯到这些细节,再最终回顾的时候,才发现在这里就已经有了线索。
  “我也考虑过在父亲之后我该要怎样继续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拯救浮生酒馆了我暗想这样可不行,怎么也得先找条谋生的路子。于是,我就是在这时候遇到那个男人的。那个男人是在我准备关门谢客前夕踉跄闯进店里。全身是血········”
  直到如今,粟娅也还在回想,也真不知那个男子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必定在当初听她念叨哆嗦的时候一切都并非如此。
  “我自诩铁石心肠,自然不会见那厮长的俊秀就好心收留他。我是看在他怀梨紧紧护着的玫瑰花的面子上才勉强把他搬进店里········”
  又是玫瑰花,粟娅皱眉,过去只当她是个花痴的女子,在留意到这个细节之后,顿时一片惊慌失措。
  “其实我在遇见他的下一刻我就后悔了。在这样的时节自身都难保,何况还要救个大男人。我这样想时被我抱到怀里的小猫咪蹭了蹭我,那只猫的眼神有些凄哀,让我有些熟悉,我总觉得好像看到了某一时的我,也是怀抱着一只花猫········”
  “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哪一种的心情,兴许就是百感聚集爆发。可是········我看在眼里,顿时又转念想那男人既然进了我的店,把他扔出去也太不近人情。”
  “就这样那个男子也算是彻底住进我店里。我用仅剩的药材给他敷在伤口处,更多时间在思忖生存之道和逗小花猫。这猫咪也真是惹人爱,许是因为我长的面善整日粘着我。”
  而后来·······
  后面的故事粟娅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她的灵魂却是不断的牵扯着她,让她以过去的身份,再一次领略了当时的景色。
  事实证明那个男子的恢复能力真不是盖得,在她半吊子的救治下伤口竟真慢慢好起来。他醒的时候正是一天清晨。彼时她也刚起,洗漱完再回房就看到这男人艰难撑起身的样子。
  “你醒了?”她轻问。他低低从喉咙里挤出个恩字,未尝言谢。不过看小花猫跑过去蹭他的面上我勉强原谅他。“哦,那么看起来你的伤无大碍了,就去帮我采篮桂花吧。”
  她淡淡地说。本是玩笑话,倒不想他当真提着篮子一瘸一拐就出了门,采了篮桂花回来,最上方,还别了一枝白玫瑰。
  那时候春天已过半,是杏花由红转白的年头。她看他这么回来也觉着我太过分,想想便说那我给你酿壶桂花酒吧。他只是点头。
  后来我想那个春天真是我一生最好的日子。他起得早,每日清晨就给我采篮桂花回来,下午我酿酒给他喝。待他伤好之后就抱着小花猫去逛空落落的街道。更多时候我俩坐在酒馆的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闲谈,顺带小花猫。他告诉她,他名字为阿言。
  夏初的时候桂花基本全白了,他却说有什么不得不完成的事情必须离开,最终,他自己提剑离去。一路缟素般的桂花送行,他长靴踩在落下的花瓣上,也没有回头。
  后来她再未见到他,只当做他是自己生命中的惊鸿一瞥。
  却是没想到·······
  又有了变数。
  她二十那年嫁了人,是城里普通的生意人。他对她很好,只是有些不满我执意抱过去的小花猫。
  我笑着说就当嫁妆吧,那是离不开的宝贝,那人也就同意了?
  现在事态安定,我依旧开着我的小酒馆,闲暇时就抱着小狮子坐在台阶上看远方。我想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男子临走时的话。“若是能回来,我还想喝你酿的玫瑰酒。不过可别参太多水。小猫就先放你那,要是我回来它瘦了可找你麻烦。”那时他一袭黑衣,少年俊秀。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那一日,熊熊战火染红了九重天阙,琼楼玉宇悉数毁尽。昔日繁华天界如今空余满目疮痍,遍地荒凉。
  “你会在哪里呢?”
  女子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一道剑气破空而来。她执剑回身,看清那人的瞬间,顿觉天地倾倒。
  面如冠玉,眸若深潭,不是重华又是谁。
  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重华的剑已抵上了她的心口,有殷红的血在她的衣衫上层层晕染开来,花朵一般煞是好看。
  他道,“你是何人。”
  她置若罔闻,只怔怔望着他,良久,轻唤一声,“阿言。”
  女子的目光痴缠灼人,阿言看着她,冰玉瞳仁中却是没有半点涟漪。
  剑锋倒转,利刃洞穿血肉的沉闷声响自女子体内清晰传出,她倒在重华脚边,一双眸子亮得吓人。她看着他,凄凄地笑,“吾愿倾尽天下,只为君一笑。”
  脚下云海汹涌,他看着逐渐失了气息的黄衫女子,眼神冰冷空洞。然而不知为何,他的指尖,连结着心脏的那一点,终究是疼了。
  那时的他,还尚存有以前的记忆,他怜她太过于孤弱,便在无人时化出人形来与她陪伴,久而久之,竟然也成了习惯。
  少女抿唇微笑的模样会让他想起夏日明媚的光和人间灿烂的烟火,这些都是那座荒芜的天上宫阙所没有的。自从他成为引魂人之后,看边了生死别离,他便再也不会笑了。
  她总是毫不在意,甚至用手指戳戳他的唇角,固执地在他的脸上比划出一个笑脸来,“阿言,你怎么不笑啊,我想看你笑。”
  “可我忘了要怎样笑了。”
  “这样啊,”少女撅起嘴,看向他的目光竟有些微的悲悯和怜惜,她忽然脆声道,“可是这天阻了你?”
  “若是如此,吾愿倾尽天下,只为君一笑。”
  黄衫的纤弱少女,目光坚定;她看着他,墨染的眼底凝固着簇簇明亮的焰火。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即便是在作为一个引魂人的时候,仍然不自觉的会被吸引。
  也无数次的用法术来看她,看她的表情变化,看她的喜怒哀乐。
  即便是看着关于她的一切,他还是觉得不满足,不快乐。面上仍是波澜全无。镜中的少女一袭鹅黄裙裳,怀抱一只凌厉啊小花猫,小花猫软软的在他她的怀里,显得格外的乖巧温柔,而她低眉浅笑,眉眼温柔。
  他看着看着,忽觉心中郁结,拂了袖,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兜率宫。
  “神者,无情之人也。”
  最后,在那个女子死后,这个名叫阿言的人时常会这样感叹。
  此后的很多年里,他总是喜欢站在万丈云端,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茫茫红尘,神情空旷。
  他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他的血液早已不再沸腾,就像是他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神。
  只是当他聆听着风从云端呼啸而过的寂寞声响,他还是会想起记忆里那个连面目都模糊了的黄衫少女,想起她曾对他说过,吾愿倾尽天下,只为君一笑。
  彼时年华正好,心正透明。
  起舞弄清影
  微厚的书卷摊在桌上,纤长手指顺着墨迹一路点下去,忽然顿住。有人轻轻念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清……舞?”恍惚中似听到空灵的声音在念叨着什么,就如同第一次相遇那般美好。
  有白光闪过,在他面前织出一面镜子,镜中景象如走马灯般穿梭转换。画面的最初,是一片接天莲叶的荷。
  黄衫的女子脚步轻快,迎面跑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险些撞到她。清舞蹲下身抱起那一团,端详半晌,摸摸它的头微笑道:“多可爱的猫。”
  “小蕊!”
  “小蕊!”不远处传来略略无奈的声音,她抬起头,眯着眼睛向前方看了看,一个有些男子正朝这边走来。她感到有些奇怪,可是眼睛却是随着这样的好奇永远闭上了,甚至再也没有机会尝试。
  她知道自己也已经像是父亲一样死掉了,说实话,她并没有太过于悲伤和心痛,可是········
  在这些背后的种种事情,却是让她有了新的体验。
  浮生酒馆的朦胧面纱,终于要打开了。